关灯
护眼
字体:

九州志·晚雪浓情抄(17)

夜深了,苏晋安在他租来的小屋里独自饮酒。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出乎他的预料,秋臻死的事情被悄无声息地压了下去,君侯没太过问这个案子,还升了苏文鑫为副都督,加了苏晋安的薪水,而那个原映雪教长甚至根本没出现。八松城里好像从没有过秋臻这个人似的,八松都督府的军官和云水僧们重新开始了有条不紊的行动。

他这些天很忙,所以小屋还是照旧,满地扔着穿过的衣服,灰尘满地,顶棚的漏洞没有修好,锅里半锅冷鱼汤已经发霉了。如果不是为了取暖而把炭盆点了起来,这间小屋里只有苏晋安烟锅里的一点亮。他把一小块地板擦了擦,靠着墙边坐下来抽烟喝酒,没有吃晚饭。他很饿也有点冷,可是不想动。秋臻死了之后没有人再召集他们吃饭了,苏文鑫忙着结婚的事,两个人的联络也少了。

其实有秋臻在的时候他比较不寂寞一些。

他看着烟锅里的灰,觉得自己胸口的温度和那灰一样正在慢慢冷却。他不知道今晚该怎么睡,白天的时候雪化了一些,雪水把他唯一的被子淋湿了。

会冷吧?他想。也许他应该去妓馆里面找个女人搂着睡一觉,但他不想动。

这时候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敲门的人直接推门进来了。

那是一个女人,穿着紫色莲花纹的春裙,外面罩着狐皮小坎肩,漆黑的长发梳起堆在头顶,露出雪白修长的脖子来。

“你怎么会来这里?”苏晋安用发涩的声音问。

“我从外面经过,看见这里有灯光,”阿葵偏着头,用手梳理自己如云的长发,露出脖子媚惑的线条来,“我想起你告诉过我你在这里住,就想进来找你。”

“你是特意过来?”

“不,一个客人召我和我姐姐去他家里,刚睡下不久,被他夫人大吵大闹地赶出来了。”阿葵低声说着,却并不羞涩。这些天她认识了很多男人,在桐月居越来越有名,而在秋臻合上那扇门之前,她和苏晋安之间的眼神已经说完了一切。她本来就是一个妓女,不挂牌不卖身就像一个镜花水月的梦幻,看穿了,什么都好了。

“我姐姐走了,”阿葵说,“我让她先回去,说要来陪陪苏大人,将来苏大人在衙门里能护着我一点儿。”

“苏大人?”苏晋安问。

“苏晋安。”阿葵轻声说。

苏晋安低头笑笑,他真的很少被人称作苏大人。

“我来投案自首的,我窝藏了一个嫌犯。”阿葵说。

“嫌犯?”

“杀死秋大人的嫌犯啊。”

苏晋安一惊。

阿葵咬着自己娇艳欲滴的嘴唇,一颗一颗解开狐皮坎肩的扣子,把它抛在苏晋安的衣服上,然后解开了春裙的裙带。很快她就像那一夜一样赤裸了,站在屋顶漏洞透进来的月光中,身体依然坚硬得如同玉石雕刻成的。只是因为寒冷,皮肤上爆出了一粒粒小疙瘩。

她轻轻指着自己赤裸的胸膛,“就在这里面。”

两个人相对着沉默了很久,苏晋安走上去紧紧地抱着她。他用了最大的力量,就像是挥出绯刀禁手砍下秋臻头颅的瞬间。

“为什么要杀秋大人?”

“不需要什么理由吧。”

“我想听你告诉我理由。”

“因为他抢走了属于我的东西,这个理由你喜欢么?”

“无所谓喜欢不喜欢,可我知道是你的真心话,你这样的男人啊,拥有的东西不多,所以对于自己喜欢的就特别看重一些。你会咬牙切齿地问这个天地要你想要的东西,不择手段,也不惜代价。”

“你会厌弃这样的男人么?”

“不,我喜欢啊,喜欢得发疯,从第一眼看见你,在那个水镜里,我就知道你是这样的人。”

“那我娶你吧,虽然我还凑不到钱给你赎身,可从今天开始,你是我的妻子。”

“将来要像鸿鹄那样飞上高空的男人,娶一个已经不干净了的女人,将来你会不会后悔?”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阿葵从苏晋安的怀里挣脱出来,挥去身上的丝绸长袍,死死搂住他的脖子,把温软的胸口紧紧和他相贴。他们拼尽了力量亲吻,倒在冷湿坚硬的地板上,再一次忘记了明天,只是缠绵。他们的身旁是打开了的轩窗,从哪里看出去,八松是一片洁净无瑕的白色,雪正在下,冬日的早晨寂静如斯,人们沉睡,屋顶上的积雪滑动,发出簌簌的声音。

原映雪

胤灵帝赤乌六年三月,八松城上一个冬季的最后一场雪。

清晨雪下起来的时候,原映雪在桐月居最高的那间阁楼里喝茶,羽人的樟木茶茶香高而浓郁。他让人敞开着窗,任寒风吹进他的衣襟里,看着满天晶莹的雪花几乎垂直的下落,远山近树和屋舍都沉睡在雪下,天地间寂寞无声,又仿佛有隐隐的天籁传来。

他千里迢迢赶到八松城,确实只是为了看雪,可秋臻偏不信。

原本他是不会接范雨时管的这些琐事的,但是范雨时劝诱说这里的雪好,又带来大教宗的亲笔信敦促,原映雪才懒洋洋地从垂柳如烟的南淮出发,来到了这座八松城。范雨时抓住了他的要害,他所喜欢的无非是风、花、雪、月而已,他和其他人不同,在于他不需要用女人作为点缀来欣赏这四时的风景。他听人说下了一冬的雪以后,雪花会把天空也洗得洁净如琉璃,最后一场雪是最干净的,晋北人把积在花瓣上的雪扫下来,化成水,珍藏在陶罐里,称作“霜凝露”,女人用这种水来保养容颜,因为它沾了高天之上神的气息和花的香。

脚步声自下而上传来,阁楼的门被人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八松都督府的苏文鑫恭恭敬敬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教长,一切均已解决好,刀耕计划,春天即可开始。”

“没有秋臻,对你们没有影响么?”原映雪懒懒散散地问。

“没有,我和晋安可以解决好这件事,请教长放心。”

“我听说那个叫天女葵的女孩昨夜出去陪客人,没和同车的女孩一起回桐月居,直到现在还找不到她,妈妈很着急。”

“她去了晋安的物理,到现在也还在那里。”

“真好,”原映雪点点头,“我有点喜欢那个女孩子。”

“教长真的不准备再追究晋安刺杀秋臻大人的罪了?秋臻大人对于教宗的忠诚毋庸置疑,也是托了他的努力,八松都督府中我们的势力才到了今天的地步。”

“秋臻的忠诚我们不怀疑,但是能力不过尔尔,就当作一枚弃子吧,懂得弃子的人才能下好全局,范雨时总是这么说。”原映雪耸耸肩,“我并非有意包容你的朋友,但是如果让范雨时知道我为了秋臻,毁了他培育成功的第一粒种子,他大概会去大教宗面前告我的恶状吧?你不知道他有多看重苏晋安,一而再再而三地跟我说,你看那个男人,是罪恶里开出的花啊。”他轻声说,“恶之花。”

“恶之花?”

“只是个隐喻,是说每个人心里那些欲望、不安、愤怒和悲伤的精粹,人心里最不堪的东西,精粹出来却如花一样美。”原映雪说,“范雨时就是这么说的,大概,他就是想要苏晋安那么样一个人来证明他的理论吧?”

“属下不懂。”

“其实我也不懂,”原映雪笑笑,“人心里的东西,太多我都不懂。”

苏文鑫看着那个男人看雪的背影,心想他不是不懂,只是懒惰得不愿意说出来,甚至不愿意去想。

“属下斗胆一问,我猜晋安去过天罗的地方吧?可为什么他似乎记不起来呢?”苏文鑫撇着原映雪的眼神,像那眼神一旦稍有变化他就止住不问。

原映雪的眼睛里平静如斯,映着雪无声地落下,“以苏晋安那样的人,大概不愿意回忆起自己的很多过往吧?”

“这么难得的人才,却差点埋没在云水僧里,是不是有点太可惜了?”苏文鑫实在忍不住,就问了。如今对于苏晋安,他太好奇了,以原映雪的尊贵,会亲自下令包庇苏晋安一个犯了死罪的小军官,简直难以想象。

上一篇:九州志·商博良 下一篇:九州·殇阳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