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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志·商博良(51)

她咯咯的轻笑,笑声却悲凉:“我那时候才明白大姐姐的心啊,才明白为什么她每天都在独自一人坐在那黑不透光的地方,明白她为什么有了玛央铎那样最漂亮的男人还是伤心得像个死人。”

“可我不是大姐姐,我没有那么傻。”她一甩笼着银色络子得长发,昂起头,“我不信世上最好的男人我得不到。我召那些来云荒的行商们,问他们东陆是什么样子。那些行商都是些老柴似干瘪的男人,看着也让人恶心,可是他们也一样能告诉我很多没想过的事情。他们说东陆有很大的城,整個城市都是用石头搭建的,夜里都是亮堂堂的,整个城市里千万盏灯亮着,下多少雨都不怕,水渠会把所有的水带走,水渠两边都是没有毒的花。那里的女人每一个都穿着漂亮的锦缎,腰上打着丝绸的结子,那里的少年郎比我们云荒的少年都要温柔,会细心的在你耳边跟你说话,会在夜里在月下井边等你去相会,会把写好的信放在丝织的囊里,让鸽子飞来送给住在高楼上的你。那里的床很软很大,睡在里面像是躺在云上。”

她轻轻叹息:“那时候我才知道我只是看见了世界的一个角落,这天下不是都像这片林子般贫瘠,而我心里那个无与伦比的男人在东陆也就是个骑都尉。他们说那并不是什么特别大的官,见不到东陆的皇帝,还要受无数人的支使。可那些见到我真面目的行商都说我是世上少有的漂亮女子,即便是东陆皇帝见着我,也要把我带进他的宫殿,让我裹在最华丽的锦缎和最轻薄的丝绸里,让美丽的女人们服侍我。什么银镯子,锋利的刀子,以前我看得那么珍贵的东西,我想要多少就有多少,那些东西都配不上我了。世上还有更美丽的玛瑙和祖母绿可以妆点我的头发和衣服。”

“所以你不甘心。”商博良说。

“谁甘心?”蛇母舔着商博良的耳垂,“你见过我大姐姐了,云荒中没有人不畏惧的蛊母,可谁甘心跟那个老女人一样,一辈子玩蛊,自己身上都种了无数的蛊虫,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谁甘心跟这些整天身上汗臭和湿漉漉的男人们呆在一起?我十四岁当上蛇母,十四岁变成龙神的女人。可谁能甘心龙神节的时候非要去那些偏远的镇子里,让那些满身肥肉的大户压在我身上?每次那个时候,我都恨不得杀了他们!”

她忽地抬头,直视商博良的眼睛,瞳孔里像是藏着一根针:“当你知道了外面的广大,谁还能忍?谁还会甘心一辈子呆在云荒这个鬼地方?”

“所以你要杀了三母种其他两个,这样你便可以独霸云荒的权利?”

“是,可这只是第一步。我手里还有龙神。你说它是蛇,可巫民们会说它是龙。现在一切都准备好了。蛊母已经死了,你们还帮我把毒母那个无聊的女人也杀了,剩下我只要等着天亮的时候,在紫血峒外升起烟,那时候我的子民们都会来看,龙神复生,蛇母从此就是巫民的女王。云荒不再有三母,是龙神统治这片林子。但凡有不顺从的,龙神会吞掉他们整个镇子,任什么都无法挡着它的。以后我说的话便是不二的规则,那些大户再也休想让我去满足他们。而那个时候,我就要离开这里。”蛇母笑了,眼里满是憧憬,“我要去东陆,我要去看看那石头的大城,在最高的楼上等着最温柔的少年郎带着花来看我。”

她轻轻的喟叹:“那才是人过的日子啊!”

巨蛇在山腹中穿行的隆隆声还不断的传来,暴躁又疯狂。

“我忽然明白蛊母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外乡人来这里惊动了这里的神和宁静,”商博良轻声说,“他们带来的,是欲望啊。”

“欲望?”蛇母说,“谁没有欲望?我是个女人,我只想好好的活。”

她环绕着商博良的脖子,撩起遮盖了大腿的轻纱,整个身子攀在商博良的身上。她像是一条柔腻的白蛇,和青绳一起纠缠着商博良,丰盈的胸脯抵着他赤裸而龟裂的胸膛。

蛇母瞟了一眼一旁的女人:“漂亮的年轻人,你就要死了。可你死前我给你一个机会,你碰过我美丽的徒弟没有?你可以在我徒弟和我之间选择一个人。”

商博良静静的看着她的眼睛:“这又是一个陷阱么?”

蛇母妩媚的微笑:“是,也不是,那是我对你太好奇。我一直想知道你这样一个男人怎么会活在这个世上?怎么就有石头一样的心不动情?怎么你的眼里就看不到我?你的眼睛很漂亮,笑容也很漂亮,可是你像是一个死人,漂亮的死人,安安静静的躺着,美丽的女子唤你,你也步睁开眼睛,你的心是不跳的么?”

她的手轻轻按揉着商博良的胸口。

“那是因为你不懂。”商博良轻声说。

“不懂?”蛇母掩着嘴,轻轻的笑,“那你教我吧?”

她的嘴唇贴在商博良的耳边吹气:“选我吧,我可想你能选我呢。你还不知道为什么我那男人会舍不下我,那些大户会舍不下我。我的徒弟学到我的本事还远远不够。我十六岁的时候迷死了那个男人,他舍命回来找我。今年我十八岁了,我会用在你身上的本事他都没有试过。我保证让你舒舒服服的死,只要试过了,你一定会觉得比活着还要快活一千倍。”

她的话到此位置,她美丽的面孔抽搐着,泛起可怕的青紫色。

她松开了搂着商博良的手,一边回退,一边回头。她的背后是手持钩刀的彭黎趴在地下,这个几乎已经瞎了的男人摸着爬了起来,挥动钩刀砍在蛇母的小腿上。他再一刀捅穿了自己的胸膛,胸膛里滚热的血涌出来,把蛇母白皙的小腿染得鲜红。他的血粘稠得几乎要凝固,泛着可怕得青紫色,青紫色沿着蛇母的身体迅速的往上蔓延,很快,白色的轻纱已经遮不住她可怕的肤色了。

彭黎趴在那里,缓慢的开裂遮,每一处裂痕里都有青紫色的血溢出又迅速的凝结。

“你这个……”他胸膛上的伤口里冒出青紫色的血泡,咕咕的几声,“贱人!”

这是他一生最后的话,他开始崩裂了,血肉的碎片迅速的干枯化灰。他身体里的石头蛊终于发作了,怨恨的蛊虫在冥冥中吞掉了他身体的精华。他在死前把已经被鲜血喂熟的石头蛊喂在了蛇母的伤口里,那些疯狂的蛊虫也在侵蚀着蛇母的身体。

蛇母挣扎着翻滚,发不出一丝声音,她觉得自己的喉骨已经硬得像是石头,舌头也随之慢慢僵硬,身体的感觉还在,身体内部慢慢开裂的疼痛足以把人的精神撕碎。

“解开青绳,我可以帮你。”商博良低头看着她。

蛇母用尽全身力气抬头看了他一眼,商博良的眼睛里静静的,带着悲伤。她咬着舌尖,趁着舌头还能动,发出“咝咝”的微声。两条青绳被这声音驱赶,从商博良和女人的身周围游了下去,贴着地面蜿蜒离去。

商博良走了几步,驶回了自己的长刀,站在蛇母的面前。

“你不明白那个男人怎么还能给你这么一刀是吧?你那么放心他,是觉得他中了金鳞的毒,本该不能动了。可是,你只知道东陆游很大的城,很软的床,還有世上最漂亮最温柔的少年郎……”商博良看着她漂亮的眼睛,此刻那双眼睛里也泛起可怕的青紫色,细微的青紫色血管凸起在她的眼白上,仿佛小蛇般搏动。

“可是你从不曾明白东陆,也不懂东陆人的心。”他提刀,转身,刀光一旋。

刀刃饮血的瞬间,满月般光辉照亮了古老的神殿,商博良转过身不再看。蛇母的脸忽的恢复了美丽和平静,她从可怕的痛苦中解脱了出来,长长的呼吸了一生中最后一口空气,眨了眨眼睛。她的头一歪,漂亮的头颅从脖子上滚落,带着一头漆黑柔顺的长发。

商博良缓步走近女人,两人隔着一丈远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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