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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焚琴(18)

“可是,现在真的要食言了,以后你一个人,要小心。我不能在待在你身边了。”叶三勉强的笑了一声,一股潮红泛上他的面颊和双手,红尘泪的毒性把他的心腹内烧得滚烫。全身的力量都在一分分失去。

他走到哭泣的浓儿身边,低头看她朦胧在泪光里眸子。叶三抚摸着她漆黑的长发,浓儿木然的看着他,叶三说:“不要哭,浓丫头,其实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对我笑一笑,以后我再也看不到你的笑容了。”

浓儿真的笑了,她的笑容却是破碎的,在笑和泪之间,浓儿肝肠寸断的努力微笑。她一边这样笑一边猛的退了出去,她哭着笑着说:“阿叶,你是个疯子,你真的要杀了我才心甘情愿么?”叶三抚摸她头顶的手里竟赫然是一柄流光灿烂的银剑,他的手僵在了那里。叶三猛然甩手把剑掷向了浓儿,可是剑上已经不再有力,浓儿只是轻轻侧身,它就擦了过去。叶三苦笑着说:“其实,我真的没有怨过你,我也在关外买了一栋庄子。想带你到那里去,那里很远很远,不会再有人找到我们。可是我看见你在平水驿杀那个书生了,我才知道血毒是永远解不开的。这种血毒已经不在我们的血里,它在我们的心里!阿冷不杀人,可是他比死还要痛苦,即使你们不杀他,他也活不过半年了。即使我带你到关外,你还是逃不脱杀人的命吧?”浓儿手持一柄银色的匕首,远远的看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有脸上的泪不停的划落。“每次从杀人的恶梦里醒来,当我看见手上沾的血,我都会恨,我会发誓下一次再也不杀人,不用那些无辜者的血来解我自己心里的毒。可是下一次,我还是继续杀人,因为我们不杀人的那一天,就是我们死的时候。你杀的那个书生,他或许有妻子儿女,他们住在这烟雨一片的江南,没有北地的寒冷,也没有岭南的瘴气,这里有欢歌笑语,留住多少过客。这里应该永远没有饥饿,伤病和死亡,没有仇恨没有悲伤,大家都这样快乐,在落日楼头饮一杯茶,看日出日落。年复一年。我再也不想看见血了,我不想再杀人。既然不能再杀人,只有我们自己去死。如果我死了,这江南的一草一木,过客归人都能享受这一片安宁,那我不在乎生死,你我的生死我都不在乎!”

他回身走向焚琴庄的深处,浓儿听见他漫漫的吟诵声:“一杯尽饮红尘泪,人间无恨是狂欢!”“阿叶!”浓儿终于出声唤那将要消失在重重门户里的叶三,可是她却说不出话来。她只是流泪看他。

“不要再喊了,要是敢你就过来,我还是会杀你!”叶三冷冷的说道,他挥袖消失在门里。“为什么呢?阿叶?真的是我们错了么?”浓儿轻轻的问,“真的是我们错了?”她嚎啕着跑出了焚琴山庄的大门。

门后的叶三从门缝里看着她越来越远,他轻轻的笑,幽幽的问:“刚才我为什么不下手,我为什么不抓住那个机会?为什么我又害怕她真的跑到我身边来?”

最后一坛红尘泪,叶三把它洒在苑子里。

“火烧起来,能不能把我血里全部的毒都烧得精光?”他微笑着打燃了火折子。

远远的山坡上,一袭紫裙如丁香花般飘在风里。

风篁岭上的火越烧越大,焚琴山庄已经淹没在了火海里。可是浓儿仿佛能够嗅见西湖淡淡的水味,因为遥远的火中有一段清丽的琴曲,一首遥远的歌谣,是一汪水,不知何处来,蜿蜒着走过万水千山,走过涛天狂浪,走过百里冰流,终于走在一袭烟雨的土地上。映着横塘外采莲人的脸,如莲,浣着云萝间浣纱女的发,如丝。拍打驿站外的岸边,唤醒游子思乡的梦,卷着野渡里的船头,挽留过客离别的心。载过枫叶,载过红蓼,载过胭脂,载起山花朱和粉,抚过柳丝,抚过春草,抚过芦花,抚动江水碧如蓝。挽尽世间怅恨随他去,然后有离人笑,征人归,情人无泪,故人相逢。只带起楼头的茶味,垆间的酒香,远远的离了江南,尤然望着碑阴茶树抽新枝,垆上胡姬腕如雪,终于却一去千载不归来。

琴间歌声动: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曲终人未去,浓儿的泪如雨:“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风间,无人相和。

火终于越来越小了。她的耳朵里能听见桐木长琴在火里的必必剥剥,她能看见叶三的长袍在火里飞扬,他挥袖如火鹤在天,化为灰烬。灰烬里,他最后的笑容丝丝缕缕,化为流水。

风篁岭上的焚琴庄一夜间燃尽,惊动杭州府。可是一地的灰烬,竟然什么也没有剩下,成了一桩永远无解的悬岸。次日早晨,风篁岭外的山坡上有一个女子自尽身亡,一柄银色的匕首插进了她的胸膛。那应该是很痛苦的,可是女子的脸上居然是微笑着的。这也成了一个不解的悬案。只是乡间传闻那是天上谪降的仙女,重又兵解升天了。听起来很荒诞,也总有人不信。这个时候,老一辈的人总是说:“你哪知道什么,我活那么大可从来没见到那么美的女娃子,也没见过死人能笑的那么安稳,不是仙女是什么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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