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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志——狮牙之卷(31)

彭千蠡率领的第三路大军是东陆正统的步骑协同大军。彭千蠡的布阵是以千牛卫组成空心方阵,中间是射声卫弓箭手,在他们后方则是领军卫骑兵。临敌时,首先由轻骑兵在前方骚扰,诱敌军追击,然后从左右散开,射声卫开始齐射。然后骑兵从一侧冲出,此时若敌军分散包抄两翼则集中自己的骑兵,以数量优势歼灭其中一翼;若敌军与千牛卫正面冲击,则直接从侧翼切断敌军骑兵。彭千蠡是一员猛将,作战时身先士卒,在他的率领下,第三路军稳定地向西突进,将真颜部、黑水部向西北方不断地驱赶。

真颜请降

在九煵部的大军随着他们的主君莫干被消灭之后,九煵、阳河、真颜三部联合大军就只剩下苟延残喘的阳河以及相对完整的真颜。然而真颜虽然富庶,人丁却远较其他部落稀少,甚至阳河部的残兵也比真颜部能够调动的所有战士都多。此时已取代战死的梁轻侯做了西路大军统帅的彭千蠡判断,阳河部虽然战力还多,但是经过一场大战,已经被打寒了胆,反倒是真颜部的士气未颓,威胁更大,因此将下一步的战略目标指向了真颜部。兵贵神速,彭千蠡欲趁前日大胜、士气高昂之机尽快袭击真颜部,在修整一日之后,便令大军再次向西突进。

▲龙壁将军彭千蠡此刻还是一个勇武的青年,作为风炎朝硕果仅存的两名元老,他与苏瑾深一直活到了喜帝年间。

青茸原西的巴彦产托,在蛮族语中意为富饶的水土,正是真颜部的夏场所在。彭千蠡率大军开拔至巴彦产托东面三十里处下营,并派出斥候骑兵前去打探敌情。打探回来的消息让彭千蠡吃了一惊,这些斥候未曾遭遇任何阻挡就接近了真颜部的帐篷,帐中的妇孺老幼如平日一般生活做饭,似乎战争是离他们很远的事情一般。而一名游骑在潜伏了大半日之后,返回途中遇到打猎归来的一队蛮族牧民,其中一个扛着一头鹿的牧民甚至向他笑了一下。

根据随军史官的记录,彭千蠡当时“面色大变”,当即下令后退三十里下营。简单想来,彭千蠡纵然武勇过人,但是他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凡是士兵,无论经历了多少操练,只要没真正上过战场,见过流血死人,都不能算是真正的老兵。刚上战场的新兵,即使装备再精良,武艺再高强,都会恐惧,因此战场上活下来的往往不是那些最强壮的,而是最勇敢的。正因为如此,蛮族人才是东陆的大敌,相比东陆那些征召来的可能连鸡都没有杀过的农民,蛮族人整天骑在马上,吃的是自己打来的猎物,最不济也杀过放牧的牛羊,他们是天生的战士。然而,彭千蠡知道,即使身经百战的战士,在面对强大的敌人时也会恐惧和紧张,可是眼前这个人数不甚多的部落,分明就面临着没顶之灾,却连妇孺都能保持镇定,过着正常生活,简直太恐怖了!如果不是军事教育被刻进了他们的骨子里——彭千蠡知道那不可能——就是有什么陷阱在等着东陆的大军。

那么真颜部的后招是什么呢?

没有,他们没有后招。抵抗是完全没有希望的。

在拔营第二天的清晨,真颜部的使节到了彭千蠡的大帐中,递交了降书。降书是用东陆文字写就,文法却颇有不通之处。

■降书

大胤朝皇帝钧鉴

我真颜部世居瀚州,久慕王化,大军到处,我部望风而降,绝无抵抗。今大君到部,我当倒履相迎,望君以慈悲为念,使真颜部得全首领,则不胜惶恐之至。我部愿为大军牵马执辔,以为驱策。

原来真颜部唯一会写东陆文字的合萨在扎罗木得一战中死在乱箭之下,主君瑞科只能召集起他的学徒们,试图拼凑出一份降书。族内的牧民们听说不用打仗了,都很高兴,却不知道其实降书还只是几个人肚子里的腹稿。在彭千蠡下令大军后退三十里的同时,瑞科才得知东陆人来得这样快,他们的斥候已经打探过附近的情形了,情势紧急之下,瑞科命学徒们连夜拼凑出了降书,派使节送往彭千蠡帐中。

等着大打一场的彭千蠡突然收到一份意料之外的降书,顿时不知怎么处理才好——他从来没想过蛮族也会投降。还是射声卫中郎将管仲良先安抚了蛮族使节,又提议向尚在海安大营的白清羽请示。

根据《纪事本末》的记载,深恨蛮族的白清羽起初是不愿意受降的,他的忧虑是“若是连青阳部都跟着降了,还打什么”,而苏瑾深则力劝白清羽接受投降,否则即使以胤军的势大,三面受敌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现在的战事还算顺利,可是一旦陷入僵局,不但前线的将士需要安抚,后方的宗祠党们未必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所以反不若接受投降,藉此分化蛮族,方为上策。白清羽沉思良久,传旨封瑞科为“北顾君”,算是接纳了真颜部的投降。

“独眼”末路

在拔除了莫干这颗前进路上的钉子之后,瀚州草原才真正恐惧起来。五狄部的失败还能归于他们的自不量力,无论在蛮族眼中东陆孱弱到了一个什么地步,也没有人会指望仅仅靠一个新兴的部落就挡住东陆的大军;然而九煵部不同,他们是真正的大部落,他们的主君莫干就是三十年前带领族人扫荡了菸阳粮仓的人,是真正的草原勇士,可是如今这个部落的主力和他们的主君一齐消失在了风虎骑兵的铁蹄之下。姬扬,这个习惯赤膊上阵的东陆将军,用枪与血让昔日的“蛮蝗”们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铁蹄”。那些曾被郭纯卢耻笑的穿铁甲的马匹,现在跑在北陆信使的口中,逛遍了整个瀚州的所有草原。北陆的蛮族人称呼自己为“蛮”,他们勇敢直率,有着狐狸般的敏锐直觉、狮子般的雄心壮志,可是他们并非永远不会畏惧——东陆人已经踏平了五狄和九煵两个部落,两个三十年前最先侵犯东陆的部落,真颜部甚至派使节向东陆皇帝献上了降表。还有谁能阻挡东陆人前进的脚步?东陆人的下一个目标是谁?该迎战至死还是投降以保全性命?这样的问题压在每一个北陆人的心头。

在蛮族人惶惶不安的时候,苏瑾深正安坐帐中,对自己的应对十分满意,他劝服了白清羽接受真颜部的请降。他告诉白清羽,他们的目的是征服而不是灭绝,如果白清羽的最终目的是北都城,他就不该将整个蛮族视作他的敌人。事实也证明苏瑾深是对的,蛮族各部并非铁板一块,他们犹豫了,他们在北都召开了库里格大会,可是各部的首领还没决定他们的立场,而白清羽的目标却从未动摇。姬扬演练枪术时,白清羽曾问过为什么他的刺击无人能挡,姬扬回答因为他的枪刺出的时候,就知道要往敌人身上哪个部位去,可是对方并不知道,所以需要猜测,而猜测会使动作迟缓。因此当对面的敌人因为顾惜生命试图挡下刺击时,就已经慢了。白清羽现在觉得,他成了刺出致命一枪的姬扬,而蛮族,就是那个必然会倒下的对手。然而白清羽还是低估了蛮族人的勇气,有时候,也会有人明知挡不住枪刺,也会拼着性命挨下一击,同时给对方留下同样的伤痕。这个拼了自己性命的人,叫做示乌哥。

“独眼”示乌哥,是在东陆人北上之前另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他的名声来源于凶残与滥杀,他是一个马贼、劫匪兼刽子手,执行的是自己宣判的死刑。示乌哥全名龙格拔山·示乌哥·枯萨尔,是真颜部上一代主君图格哈的私生子,同时也是最小的儿子。自幼养在母亲帐中,直到十岁时才被接去图格哈的帐里。未婚先孕的单身母亲在蛮族部落中的地位是很低下的,示乌哥从小就生活在白眼和口水当中,身份甚至不如富人家的奴隶,靠着给人牧羊为生。在很小的时候,示乌哥就意识到他是家里惟一的支柱,艰苦的生活让示乌哥锻炼出了坚忍的意志与强悍的肉体,到他十岁的时候,比他大三岁的孩子都打不过他,示乌哥成了让附近的大人都很头疼的孩子王,穷苦的牧民子弟都愿意听他的话,同时给富人们添些麻烦。然而孩子王的时代很快过去了,不知消息是怎样传递的,图格哈突然发现他还留下了这样一个孩子,于是派人将示乌哥接回了他的帐里。很快,示乌哥就发现,遭人白眼的孩子王时代是他难得的幸福时光,一万个人的白眼也比不上那些他从未见过的兄弟的一个恶毒眼神——他的出现打碎了他们多年的算计。即使是个私生子,最小的儿子继承父亲的一切依然是草原上不可更改的习俗。而其中让示乌哥最不喜欢的,就是他有些耳背的四兄瑞科。和示乌哥脱缰野马般的性格完全不同,瑞科就像草原上狡猾的狐狸,示乌哥从来不明白在他堆起笑容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后来的事情证明示乌哥的感觉是对的,当“聋子”瑞科以真颜部的主君的身份坐在他的大帐中时,示乌哥只能带着他的兄弟围着火堆睡在冰冷的草原上,又或者拼了性命袭击下一支商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