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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涿鹿(出书版)(54)

云锦,你回答我好么?我在这场寂静的大雪里呼唤你,你听见了么?我要告诉你,我很害怕。

烛火摇动,蚩尤趴小桌上酣睡,周围一堆烂醉的酒鬼。酒肆外飘起细雪,一切都是寂静的,屋子里则是酒鬼们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蚩尤忽然睁开眼睛,烛火在他眼里痉挛般跳了一下。

他看着面前女子一双明亮又温和的眼睛,云锦无声地笑着,把她的白狐裘披在蚩尤肩上。蚩尤感觉到了温暖。

“做梦了?”云锦帮他理理额前散落的头发。

蚩尤呆呆地看着她,烛火温暖的光芒照进云锦近乎透明的肌肤里。

“忘记我了么?我叫云锦,就是昨天晚上缠着你的那个。我是少昊部的公主,很久以前我们认识的。”云锦跪坐在一帮横七竖八的酒鬼中,她的白衣似乎照亮了周围一片。

“继续睡吧,”云锦说:“下雪了,很冷的。天亮了再回家。”

蚩尤趴在桌上看她,很久,他轻声问:“你……叫云锦么?”

云锦笑着,点点头。

“我有一间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时候,一起去吧?”魁梧的将军一手撑着城门,一手则从嘴角摘下乌黑的烟草卷抖了抖,凑近女人的脸儿,眼睛里透着无比的真诚。

他面前紫裙细腰的女人羞得垂下了头,却忍不住偷眼去看那金甲黑袍的男人。天神一样的威武配合着淡淡的温柔,这种的人物在繁华的涿鹿城中也是少见的。不,不是少见,是仅有一个,他已经离开涿鹿很多年了,成了涿鹿城女人们中的一个传说。

“将军……”女子捻着自己的裙角,声细如蚊,“是向我求婚么?”

当她满脸红霞地抬起头来,忽然发现那将军早已迈着螃蟹一样的步伐,排开众人,兴冲冲地奔远处的一个红色战袍的年轻将军去了。

“嘿!少君,一别三年,我终于又见到你了,真是思念!”刑天一把从他人群里一把抓出不知所措的蚩尤,把他身边的云锦挤到了一边去。

“啊?你……”

“少君,我在北方抗击蛮人,听说你惨遭不幸,忘记了以前的事情,立刻逃回来看你。你不会是真的把过去都忘记了吧?看看我这张脸,记得我吧?”刑天晃着蚩尤的肩膀,使劲盯着他。

愣了半晌,蚩尤笑了起来,刑天也咧开嘴大笑,就像当年一样的开心。

“大叔是谁?怎么称呼?”蚩尤不笑了,很严肃地看着刑天。

“啊?”刑天像是被一道闪电当头打晕。他瞪圆了铜铃一样的眼睛,噔噔噔连退三步。这个天神一般的猛将一屁股坐在地下,双手捂脸,“人家都说兄弟比情人来得可靠,可少君连我都不记得了!我们十九年同吃同睡啊!”

周遭所有人都被他的哭诉吸引过来,只听他捶击胸膛,“我对不起神农氏的列祖列宗,唯一的骨血变成了一个大傻子!”

蚩尤拍了拍他的肩膀,“唉,别哭了别哭了,逗你玩的。你不是刑天么?”

“少君你这样开玩笑会吓死人诶!我就说少君不会忘记我的,我军中那些将士们还不信,还是我们多年的交情过硬!”刑天松了一口气。

“切!没劲!”围观的看客发现一场好戏瞬间变成了故人重逢,都抱怨了一声。

蚩尤和刑天以完全同样的姿势跳了起来,恶狠狠地对周围的人吼叫:“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干你们屁事?不想讨打的快滚!”

众人忽然想起这两个难缠的主儿曾经给涿鹿城带来何等的困扰。一片作鸟兽散的慌乱中,刑天哈哈大笑,抱起云锦放进自己的战车里,而后和蚩尤一起跳了上去。

四匹骏马放声长嘶,就在涿鹿城里横冲直撞地跑了起来。

“北方的蛮人很难打,很难打,要想百战百胜,非天将不能啊!”刑天坐在阿萝的小酒肆里吹牛。

“那刑天你怎么打胜的?”蚩尤问。

“喔,我不是说百战百胜非天将……不能的么?”刑天小声说。“还是说你吧,少君,”刑天急忙岔开话题,“你到底还记得多少事情?”

蚩尤抓着脑袋,冥思苦想,而后盯着刑天的眼睛,摇摇头,“反正很多都忘记了,不过我还记得自己叫蚩尤。”

“我三岁就记得自己的名字。”刑天撇撇嘴。

“一般孩子不到两岁就能记住……”阿萝悄悄地笑着给他们斟满了酒,在刑天胳膊上下阴劲儿捏了一把。

“哎哟……是么,”刑天有点脸红,“我老娘还说我早慧嘞……”

“公主……”阿萝看见云锦垂头坐在一边,一付失神的模样,于是低声喊她。

“公主你还记得我叫什么么?”刑天又紧张地看云锦。

“我又没有失忆。”云锦看他胡子拉碴的一张大脸凑上来,急忙闪躲着回答。

“唉,如今是失忆的年代啊,老是听人说谁谁不想记起什么伤心事,睡一觉就都忘了。”刑天感慨,“有人说,人之所以会伤心,是因为记性太好。如果每天都忘事儿,一觉醒来就是个全新的开始,那多美?”

酒一直喝到夜深人静,阿萝把其他酒鬼都赶了出去,只留下刑天和蚩尤一杯接一杯对饮。云锦悄无声息,坐在一边,偶尔陪上一杯。

最后,蚩尤疲倦地趴倒在桌上,刑天也是醉眼惺忪,搂着阿萝的肩膀摇晃。

“刑天,你今天留下来和我看月亮么?”阿萝摇着他胳膊说。

“可是今天不是初一么?没有月亮的。”刑天瞪大眼睛,很认真地说。

“那我们可以看星星。”

“可是今晚下雪么?”

“你装醉……”阿萝怒了,眼眶忽然就红了。

“不哭不哭,”刑天依旧摇晃,却伸出一只胳膊抱住了阿萝,“你可以继续说我们一起看雪嘛。”

“其实有的时候,我觉得刑天还是很好的,至少他会甜言蜜语,蚩尤就不会。”云锦低声说。

阿萝脸色绯红,幸福地点点头。

“刑天!一起出来看下雪啊!”酒肆外一片莺声燕语。

云锦急忙掀起帘子,雪地上一排妖红翠绿的裙袄,正袅袅婷婷地向酒肆走来。

“刑天!”阿萝愤怒地摇晃着她那个负心汉,“她们都是哪里来的?”

“陪一个也是陪,陪一群也是陪,我看她们今晚上都有闲,就都叫来看雪……”

“我带蚩尤先走,”云锦扶起蚩尤,“你们太多人一起看雪不方便。”

“那公主,我改日再去拜会你啊!”刑天在云锦的背后喊。

云锦用她纤细的身子架起蚩尤高大的身躯,几乎被他鲜红的战袍覆盖了。她没有回答,也没有叫门口的侍卫,只是艰难地扶着蚩尤一步一步走向门边。

“小公主,”刑天的声音在她背后,忽然清晰起来,“你以前经常哭,现在不哭了,可是我还是觉得你以前的样子比较可爱。”

云锦回头,看见刑天眯起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看她。他的眼神神秘难解。

“其实少君虽然忘记了很多事情,可是他至少记得他是蚩尤。你喜欢的不就是蚩尤么?”刑天大笑着推开了窗户,解下肩头的战袍搭在阿萝的肩膀上,他搂住阿萝拍拍她的肩膀。细碎的雪花在他身边簌簌飞落,他就着寒气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下雪很好看,”刑天看着窗外,“虽然看的人多了点,可是我们还是一起在看雪嘛。我又没有骗你。”

清晨,阳光普照,夜色融化。

被太阳晒烫了屁股的蚩尤爬起来,使劲揉揉自己的眼睛。屋子是他的屋子,刑天打呼噜的声音依然在隔壁,尘埃中弥漫着一股熟悉的味道,白衣的小公主正在门边研磨芝麻。

“你醒了,”云锦说:“我烧了热水,把碎芝麻和麦子一起煮给你作早饭。不管你记不记得,以前你很喜欢吃芝麻粥的。”

蚩尤没说话,呆呆地看着云锦把碎芝麻和麦粒混在一起。炭火炉子上温着热水,她把芝麻和麦子都撒进了陶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