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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涿鹿(出书版)(17)

“还是一个多吃多占的呆子。”有熊氏的少君也叹息,“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主角模式?我们这样辛辛苦苦千难万险追不上的妞儿,就总是把目光投在和一个长腿女人总搅来搅去的男人身上?说起来这个女人哪来的?以前怎么没见过?她青色的头发好漂亮!”

“看来等不到春天河开了,我现在就得去跳河!”那个啃着大饼的少君坚定地说:“顺便说你这个‘搅’字就用得很好,很能体现蚩尤的淫荡不专!”

他抹了抹嘴上的饼渣,转向那边的魑魅,用情圣般的声音说:“嘿,那边长腿长头发的妹子,说起来你喜欢诗歌么?”

蚩尤觉得那些闹哄哄的声音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仿佛有一层透明的壁障把他和这些人隔开了。他扭回头来,对着冰棱上垂下的水珠吹了口气,水珠破碎纷飞,星星点点的水,一片晶莹的背后是千里素衣的涿鹿之野。

白茫茫的大地,白茫茫的天空,白茫茫的雪落如羽。

“又下雪了啊……”蚩尤说。

魑魅想这个下雪的上午蚩尤有心事,但她不想问,她觉得蚩尤的心像个螺旋的蜗牛壳一样弯弯曲曲,最是烦人。在过去的几百年里她始终过着属于妖精的豪迈生活,脏了洗澡困了睡觉,饿了就吞吐日月精华混个饱,她不太懂这个十来岁的人类的脑袋里都装了什么东西。可恨这家伙又不主动告诉他,魑魅也不耐烦总是问他,于是她背气扭过头去,一片巨大的黑影笼罩了魑魅。她扭头看去,是一个高大魁梧的身体挡在了屋檐前。一条大汉,熊躯虎步,双目有神,无声地站立在屋檐前,静静地凝视着蚩尤,好像云锦公主的凝视那样不离不弃。

魑魅看清了那家伙的脸,觉得有些惊悚,勾在屋檐上的腿都有点软。

在她翻身落地之前,大汉用一种轻柔讨好的语气说:“少君,能跟你借钱么?”

“既然你已经把自己定位成一个阳刚猛男了,你能不能就不要用这种让女妖精都肉麻的声音说话?”魑魅冲共工比了一个鬼脸。

又一片更大的黑影挡住了共工,天神一样的大汉双眼喷着怒火,岳峙渊停地遮挡了共工所有退路。共工小心翼翼地回过头去。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刑天恶狠狠地揪起共工的领子,“上次你借了钱,我整整吃了半个月的素,你又来借钱。还要我吃素?你还让不让人活了?”

刑天一把从腰间抽出战斧来,怒目而视。

“你可要想清楚不能在公共场所用强!”共工战战兢兢地,“不要仗着你是神将……”

刑天一把把斧头刃贴在自己脖子上,“谁用强?我只是告诉你,你再敢说‘借钱’二字,我就自刎在你面前!反正总是吃素的人生我也不稀罕了!”

“大个子,”一只小手从刑天背后探出来,拍拍他的后脑勺,“你是不是因为输钱给我了心情很低落?你不要冲动啊!”

“别烦别烦,”刑天一把打在绿头发的小脑袋上,“我不冲动!我得把晚饭的荤素搞明白了才能跟你算账。”

魍魉只好用两个胳膊勾着刑天的脖子,露出小脑袋来,露出两个尖利白亮的小牙齿,冲着少君们点头打招呼。

“诶……妖……妖怪!”陈峰氏的少君打着旋子晕倒在地。

整个学舍都被他的惨叫吓到了,不知多少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这边。

魑魅脑袋轰的一响,把魍魉从刑天背后揪了下来,“叫你老老实实地藏着,你出来干什么?你不知道自己长了一张妖怪的脸啊?”

“里面很闷诶。”小妖精委屈地说。

一直跪坐在席子上的云锦公主忽然跳了起来,丝毫不见娴雅宁静的气质,闪身在门口挡住了质子们的视线嫣然一笑,质子们的脸上都幸福地浮起红晕,心头咚咚地打起小鼓。比她更快一步的风伯显然没有什么智慧去阻止骚动,而是窜上去对准骚动的源头,陈峰氏少君,踢了两脚,“幻觉!那是你的幻觉!”

蚩尤趁着云锦挡住大家视线的工夫,呼地扯下了刑天背上的口袋,当头把魍魉罩在里面,一把抱起来掉头就跑。他的兄弟们和小公主也追着他的步伐而去。

对晨跑再熟悉不过的刀柄会英雄们和两个妖精、一个神将、一个公主又一次飞奔在涿鹿城的大街上。如果,我们是假设,蚩尤能够平安地老死在床上,回忆他的青葱岁月,他会对自己的儿孙说,我那时不知道为什么,总在奔跑奔跑,像是追逐,又像是逃避,总有一些理由,让我不能停下。

“少君,对不起啊。”魍魉在口袋里小声地说。

“没关系没关系,你先忍一忍,我把你带到没人的地方再放你出来。”蚩尤说。

“我能不能有个小小的要求?”

“什么?”蚩尤有点诧异。

“能不能换公主或者魑魅抱我……你胸口的肋骨有点硌诶……”

“喂……喂……只是借点钱,借点钱……不必搞那么夸张吧?我会还的……”共工搓着两根手指,看着那些绝尘而去的背影说。

第九章 红豆

“嘿,红豆。”共工蹲在酒肆外的雪地里,雪飘飘地洒在他狮子般的乱发上。

“疯子,你回来啦?”屋檐下的小女孩伸出瘦弱的小手摸在他的脸上。

“红豆,我去借钱,很快就能有钱帮你买了,你要个多大的?”共工黝黑而粗糙的脸上浮起温柔的笑意。

转过一个街角,几个鬼鬼祟祟的家伙正攀着彼此的肩膀在那里偷窥。

“少君,你说我是不是已经老了?”刑天不解地发问。

“没有看出来,”蚩尤被压在刑天巨大的身形下,“昨天我们还被那些寡妇追着,跑得快断了气,你还是受女人欢迎的。”

“可你看疯子对那个小女孩又温柔又耐心的样子,我是觉得我对幼女已经失去了兴趣,那就说明我老了。”

“嘿!兄弟!”魑魅用力拍他的大脑袋,“你就能说出这种淫贱的话来么?”

刑天指着那边的共工和小女孩,“淫贱的是他……是他!”

“你们少废话一点会死么?”蚩尤说:“我想不明白共工最近怎么老借钱,他要给那个小丫头买什么?”

“管他的,”刑天恶狠狠地说:“总之我已经受够了吃素的人生!”

小女孩和共工都没有注意到那帮涿鹿城的害虫躲在墙角里。他们对话的世界里只有细雪飘落在街面上的声音和彼此的呼吸声,六角形的雪花落在小女孩冰冷的小手上不融化,共工用两只粗糙的大手搓着她的手儿,冲她脸上哈气,露出讨好的表情。

“不要多大的,很小很小的就行了,”小女孩用食指和拇指一圈,比了一下,她的小脸皴裂了,还沾着泥灰,笑容在上面看起来有点糟糕,“我就想摸一摸,知道是什么样子的。他们都说很美很美的。”

“好啊,”共工使劲点头,“我正在攒钱,马上就有钱给你买了,你冷不冷?”

“一会儿就不冷了,吃饱了就不冷了。”

共工摸了摸小女孩枯黄的头发,默默地蹲在她面前,像是一条对主人很忠心的大狗。

“呜,真可怜。”魍魉趴在刑天的脑袋上抹了抹眼泪。

“别那么多愁善感!你老毛病怎么又犯了?涿鹿城里的乞丐那么多,你个个都要可怜啊?你要牢记自己的身份是个妖精!”魑魅尽可能凶恶地瞪着他。

“大个子,我们去别的地方玩吧,我不能看人家很悲凉的场面,一看就想哭,可一哭魑魅就打我。”

“对对!快走!不走那个借钱的家伙就没完了。”刑天扛着魍魉,转身一溜烟,在雪地里跑了。

“驾!驾!”魍魉骑在他脖子上,拍着他的脑袋。

“小家伙,你当你是在干什么呢?”刑天骏马般飞奔着,声音渐渐消失在远处。

“嘿,疯子!”蚩尤从拐角走出去一步,对着共工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