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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炽②女武神(出书版)(38)

按说在教皇宫的酒会上,大家都会格外地克制,展现彬彬有礼的一面,骚扰女宾的事情绝不可能发生。但这位贵族已经半醉了,而那位女士又美得太过惊心动魄,她那件湖水蓝色的长裙上用金线绣满了玫瑰花,站在角落里怯生生地顾盼,似乎没有男伴同来。

在那位发现她的贵族眼里,她自己便如一大束粉蓝色的玫瑰,静静地盛开着。

他鬼使神差地上前献殷勤,高兴地发现她并未佩戴结婚戒指,这说明她是未婚的,可以追求。中年贵族跟她说些调笑的话,她低着头,也没有义正辞严地反驳。中年贵族想这简直就是上天赐予她的礼物啊,不由地伸手去摸她娇嫩如少女的脸蛋。

这时候女士忽然大哭起来,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欺负。

“西泽尔!冷静!”托雷斯低声说。

他可以想像这种情节下西泽尔的暴怒,别说碰他母亲的脸,就算拉一下手,被陌生的男人,这男孩也会生出杀人的心来。

西泽尔强忍住了,拨开人群去帮母亲解围。

这时那位中年贵族忽然意识到琳琅夫人不对,这女人一直都呆呆的,目无神采,他说了那么多话,这女人一句都没答,似乎是含羞,也可能是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是个傻子,”中年贵族扭头看向周围的人,想为自己解围,“谁把这个傻子放进来的?”

这时他那只撑在墙上拦住琳琅夫人的手忽然被人从后面握住了,极其冷漠的声音在他耳背后响起,“这里没您什么事情,交给我处理吧。”

中年贵族战战兢兢地回过头来,对上了那对藏在染色镜片之下的眼睛。

“圣……圣座?”中年贵族傻了。

第三十四节 舞

站在中年贵族背后的人是隆·博尔吉亚,准确地说,教皇隆·博尔吉亚,这个国家名义上的最高领袖。

宾客们误以为他没有出席这场酒会是因为他既没有穿标志着教皇身份的白袍,也没有穿那身很有他个人风格的黑色风衣,他难得罕见地穿了一身考究的黑色礼服,打着素白色的领结,英挺得像个年轻人。

但藏在染色镜片后的那双眼睛还是那般的森冷,被他盯着看,就好像被毒蛇盯着看,任何人都会背后发冷。

中年贵族识趣地闪开了,这一刻男人和女人的目光终于相对,中年贵族惊讶地发现那本已明艳不可方物的女人这才真正地“睁开了眼睛”,她那双美丽却空白的瞳孔里第一次有了“神采”这种东西……

不,那何止是神采,那双瞳孔简直明亮如映照大千世界的镜子,映出冰河解冻映出池上繁樱映出大海落日……这哪里还是那个漂亮的大布娃娃,她美得那么地生机盎然,却又哀怨得让人心碎……

这一刻的琳琅夫人是那种谁都会想要保护的女人,要不是教皇就站在旁边,中年贵族简直想要拥抱一下这女人再走。

但那绝世的风情落在教皇眼里,却令他退后一步,如临大敌。

“先生们女士们,请跳舞和饮酒,新年快乐。”教皇转过身来,他说新年快乐都是冷冷的,更像在说“滚出我的办公室”。

宾客们都心领神会地转过身去不再看这个方向,他们既不认识这位明艳照人的夫人,也没有理由去主人的事。教皇宫的酒会,教皇自然就是主人,主人出面解决一些小麻烦,别人还有什么可说。

只不过按照这位主人一直以来的秉性,就算是宾客们在自家摔杯子砸酒瓶为抢女人打起来,他都不会露面才对。

琳琅夫人慢慢地伸出手来,像是要去拉教皇的手,又像是要去抚摸教皇的面颊。她戴着长过手肘的白手套,她的手指纤细而手腕伶仃,便如一朵正在开放的花。

但教皇转身离去,“卫兵!送这位夫人出去!”

这个时候因骚乱而停顿了片刻的乐队整理好了他们的乐器,重开了新的舞曲。

那是一首名为《春之祭》的舞曲,描绘严冬过去春天的神重又回来,她走过的每寸土地都生出新草,她踏过的每条冰河都奔流起来。精灵们浩叹着歌颂她,在碧蓝的天空下舞蹈。

宾客中有人跳起舞来,其他人自动避让到大厅的边缘,女士们的裙摆旋转着打开,就像大理石地面上忽然开出了大朵大朵的花。

教皇伸手去口袋里,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那是要摸烟,可在这种场合他显然不该抽烟。他没有摸到,口袋里空空如也。

他忽然站住,慢慢地转过身来。在那被所有人刻意忽略的角落里,那繁樱般的女人依然向着他伸手来,远远的,却又像是触手可及。

那是在问……要不要跳舞么?多年之后重逢,没有爱恨交煎,只问你要不要请我跳个舞么?

教皇推了推眼镜,这是他又一个习惯性的动作,在场的人里只有托雷斯跟随他日久,明白他这些小动作的含义。那个铁石般的男人也不是全无情绪波动的,烦躁的时候他会想抽烟,想要掩饰眼神的时候他会推眼镜……

“带你妈妈走!快!”托雷斯低声说。

错误的人是不该重逢的,错误的事是不该继续的,那个全然不把女人放在心上、任何挡住他权力之路的绊脚石都要被碾碎的隆·博尔吉亚,当年到底为什么会对一个东方女人钟情呢?难道跟现在的西泽尔一样,是因为一时的任性么?

那偶发的任性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坏事,决不能重演!尤其是他如今身为翡冷翠的教皇!

但已经来不及了,教皇忽然笔直地走上前去,接住了琳琅夫人的手!

琳琅夫人拔掉了束发的钗子,瀑布般的黑发披散下来!

她如一树繁樱那样活了那么多年,美得让人哀伤,好像随时都会坠落,可这一刻不可思议的生命力从她的身体里迸发出来。她上前踏步,旋转,湖蓝色裙幅打开,那些金线绣上去的玫瑰花骤然绽放。

从没有人见过翡冷翠教皇跳舞,更没有人能想到他跳得那么好,似乎曾在舞场中混迹多年。他带着琳琅夫人旋转,动作刚劲有力,节奏准确像是踩踏军鼓。

这一任的翡冷翠教皇从来都那么地让人敬畏,甚至是让人讨厌的,但此刻他身上凭空多出一份让人心仪的魅力,简直就是那种风华正茂军服笔挺的少年,愿意为他心爱的女人拔出剑来。

宾客们都自觉地退让开去,最后就只有教皇和琳琅夫人在穹顶下舞蹈,这时候任谁都能看出他们是那么多年的旧情人,因为那是经过千锤百炼的舞蹈,你得多少次搂住一个女人的腰、拉过她的手、带着她旋转如飞,才能那么地默契?

“你应该阻止他们的。”隔着重重的人群,托雷斯幽幽地说。

“算了,”西泽尔遥望着跳舞的父母,“这样子的妈妈……才是真正地活过了啊。”

他们都看得太过认真,以至于没有注意到人群的另一端,另一个宫装绝丽的贵夫人那狂怒的眼神,即使穿着拖地长裙,也能看出她的身体忍不住地颤抖着。

路易吉·博尔吉亚和胡安·博尔吉亚一左一右紧紧地拉着母亲的手,眼中的怒火全都向着西泽尔喷射。

舞曲结束,琳琅夫人以一个强有力的旋转收尾,那件湖水蓝的长裙带着惯性紧贴在她的大腿上,仿佛一朵绽放的花骤然凋谢。她鞋跟轻轻一踏,万籁俱寂。

片刻之后,宾客们都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真的是太精彩了,也真是太完美的女人了,即使是个东方女人,看得出她不再年轻了,可那宛如少女的身姿和面容,让人不敢想像她真正少女时的风采。

可教皇根本没想领受这份赞美,舞蹈结束的那一刻,他就松开琳琅夫人的手,转身离去,留那个女人独自站在原地。人群中走出了面无表情的军装男孩,两人擦肩而过,目不斜视。

西泽尔轻轻地拥抱母亲,遮挡了她看向父亲的目光,也挡住了她骤然呆滞好像要哭出来的表情,“我们回家,妈妈……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