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东边雨(59)+番外

当岩朔大人在看到我历时两个时辰想出来的调查问卷时,他的嘴角和眼角都在抽搐。

“你戏弄我!?”

“您绝对想多了。”

我们进行了以上短小精悍的对话。

难道我不抽搐么?

要在不动声色中将无数有疑问的常识补全,要靠一堆问题掩盖住自己真想要的答案,要死死瞒住我是个常识白痴这一真相……

我给自己倒了杯茶,欣慰的瞧着岩朔终于满脸厌恶地乖乖埋首填表,觉着自己委实活得不易。

岩朔大人填表很利落,不到半个时辰便写好了我绞尽脑汁编排的问卷,我捧着墨迹未干的宣纸推敲自己想要的答案。

只看不多,便发现重磅新闻:岩朔大人原来也是条虺,他的结丹期竟然是近年——其时他已然历过雷劫脱胎化的蛟身!

也是说,虺这种生物,如同鲤鱼一样,是龙族的预备役。不同的是鲤鱼只要跳个龙门便罢,我们虺这倒霉催的种族,要挨雷劈。

我敲打着宣纸,组织了一下语言,装作漫不经心状对岩朔道:“你这妖丹结得倒晚……”

岩朔淡淡瞄了我一眼,嗤笑道,“当年你修为那么深,被个小鵁剖开肚子拨拉了一圈,不是照样没找到内丹?傻乎乎拿了颗龙珠还不知道是件了不得的东西,竟然拱手让就拿来巴结了我。”

哦呀呀,岩朔大人您这种不怕死的毒舌,令我套话套得多么欢快啊……

我咬紧嘴唇低下头去,不让岩朔看到笑意。

当年真相竟是如此!

我在鵁族学堂上学过的——越是高等的妖怪妖丹期越长,而神兽类结丹期甚至会延续到飞升之后。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条普通的蛇,谁知竟然是个挺高等的物种。当年修为虽深,却尚且年幼没有凝成实体的内丹。于是当年元虹剖开我肚子摸索了一圈,只拽出了颗龙珠便误认做是我的内丹……

也就是说当年我受创虽重,却完全尚有一搏之力!却因为不了解不能支配自己的力量,搞得自己惶惶如丧家之犬……

我这些年沾沾自喜觉着自己绝境里还算顽强,觉着自己是靠着不屈坚忍走到今日,却不知道自己仗着这具身子多少,又亏欠了它辱没了它多少。

笑意渐渐隐没,只因我慢慢理解之前岩朔的嘲讽有多么恶毒。

如果一条龙,他本来有反击之力,却自己从狗洞里爬出去,在知情者看来,他该有多么……无敌至贱!

我记得昔年背诵李白的诗句,有一段他死前不久的作品这样说,“大鹏一日东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苍冥水。”大鹏,凤凰和龙,它们向来被中国文人赋予了无数精神寓意。不论在这个世界里如何,他们在我的根深蒂固的印象中,都是最骄傲的生灵——尤其是龙,曾经只存在在传说中,作为我迷失多年的故乡上精神图腾的龙,本该是犹死也要天地震上一震的高高在上的蛟龙!

却是因为我让它低贱到了尘埃里……我握紧自己的双手,它们纤长洁白有力,可是我对它们其实素来既不珍惜,也不了解。

那随着岁月流逝淡去的往昔又鲜明起来。彼时我回忆时从不会觉得屈辱,因为我觉得遭遇背叛欺骗的自己并无过错。可是现在,我只要微微回想起自己曾经多么仓惶不堪的逃跑,就会升起一股淡淡的自我厌恶。

原来一百年前的我,是那样怯懦,怯懦到丢了身体遭雷刑洗练雕琢而出的龙的品格,只配化作一条畏畏缩缩的小蛇——竟然还一直沾沾自喜不知天高地厚。

老实说,我觉得自己的骄傲受了那么点伤。

刚巧恰恰此时,早些时候遍寻不着的元行轻轻叩了叩门,走了进来。

我抬头望着他时,没有成功将自己起伏的情绪从脸上完全逼下去。

也不知我的眼神有多么慑人,元行一眼望见,唰一下惨白了脸,竟然直挺挺跪下唤道,“大人……”

我们往常相处,我唤他元行,他极少用什么称呼我,只是“您、您”的叫,这时陡然一声大人,我便知不对,抑下不对劲的情绪,简短地问:“何事?”

元行用力叩了两叩道,额头抵着地面惶然道,“大人……族弟元虹求见,已在谷外跪了月余……因被足訾大人事先吩咐拦下了……我、我今日方知……”

“你今日知晓后,出谷见他去了?”我忽然平静下来,淡淡问元行,“那么你此时来找我,是何意?”

他抬起头来匆忙寻着我眼睛望着,讷讷道:“我、我……求您去见见元虹!”

“不想他死的话,就别让我再见他。”我忍下将近在眼前的大理石镇纸抓起来砸到元行的脑袋上的冲动。为元虹讨人情……嗯?不想令自己迁怒到失了风度,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才道,“现在你也出去。还有……短时间内不要出现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