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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竹秋(710)

作者: 荷风吹 阅读记录

朱昀曦明白她意在削藩。

她曾直白说本朝的封藩制既伤于恩,又伤于义。伤于恩是继承的代系太多,世世不绝,恩泽过度。伤于义是说宗藩们终生只能困于一地,不许应试做官,不准从事农商,犹如囚徒,生而无望。这荒谬的做法在历代王朝中都无先例。

并且宗藩每年支取的禄米是国家最沉重的负担,他们还利用特殊地位圈占土地,肆意侵夺剥削平

民,甚而凌虐官府、酷害百姓,为祸一方,再让这个集团膨胀下去国家终会被拖垮。因此建议皇帝将五服以外的宗室全部削去,予这些人平民身份,士农工商任其自便。

朱昀曦听她劝谏了多次,都不置可否,此刻看了她递来的奏疏,默然良久,还给她,带着倦意笑道:“这些事等我死了你们再看着办吧。”

他不愿在有生之年迫害宗室,让史家说他不念亲亲之谊。

柳竹秋予以理解,也希望朱昀曦能在史书里多受褒赞,作为对他不幸人生的补偿。

侍从忽然跑来禀报:“太子殿下和静安公主起了争执,奴婢们怎么也劝不住。”

朱昀曦又不禁光火,春梨要去教训尚坤,柳竹秋忙说:“小孩子吵架是常事,让微臣去瞧瞧便是。”

朱昀曦忧虑地目送她离去,挥手屏退侍从,对春梨说道:“朕大概活不过今年了。”

春梨不久前已听吕太医预言过皇帝的死期,严命他保密,此刻皇帝语出惊人,她赶忙忍住惊悸安抚:“陛下的病已渐好了,为何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朱昀曦淡然道:“朕心里有数,你们就不用隐瞒了。刚才柳竹秋想请求削藩,朕叫她等朕死了再动手,她什么都没说,可见也看出朕时日无多了。”

其实他在两年前便察觉自己患上了不治之症,回顾这一生荣华富贵、艰险磨难、爱欲情仇都曾一一体验,寿元虽短,感受已足够丰盛,能够安然接受命数。

“朕观坤儿薄情寡恩,难成大器,来日不堪辅佐,你们便废了他,改立小九、小十。柳竹秋下不了决心,你便替她下,可记住了?”

春梨肃然应诺:“臣妾一定谨记。”

朱昀曦趁便多做一些交代:“朕留给你的牌应该够用了,你可得活久点儿,朕还指望你替朕庇护柳家人呢。”

“陛下放心,有臣妾在,谁都伤不了小姐。”

“等皇子们就藩时让他们把各自的生母都带走吧,庄氏、齐氏也放出来让她们跟儿子们去封地。”

当年庄妃、齐妃用毒佛珠弑君,被投入昭狱受审。

朱昀曦特命人不许对她们用刑,结案后只褫夺了她们的封号,幽禁在原来居住的宫室,生活上并未亏待。这是吸取池绣漪的教训,不让自己再做无情歹毒的负心汉。

“告诫皇子们谨守孝道,善侍其母,不许忤逆分毫。朕的这些话也是留给你那三个儿子的,你为朕守了几年活寡够委屈的,将来想做秦帝太后⑤也随意吧,别传出去给新皇帝丢脸就行。”

春梨不料皇帝会这么说,起初好笑,片刻后泪意漼然。

刚开始纯是利用他,到现在竟有些心痛不舍了。

朱昀曦是她见过最寂寞的人。

柳竹秋赶到南台东边的镜光亭,尚坤已跑掉了,柳瑜谨记伴读职责,被迫丢下姐姐去追太子。

柳璎瞪着泪眼向母亲诉苦:“太子认错了字跟孩儿争辩,说不过便骂孩儿是贱种。”

柳竹秋安慰女儿说太子只是童言无忌,心里却忧思如潮。

掌权这几年,她更深刻地体察到政体的漏洞,这套机制的运转太依赖当权者的心智能力,尚坤年纪小,还能受她和春梨制约,可谁能保证他长大以后能像他父亲那般贤明?

春梨曾说太子不贤便废长立幼,她还有两个儿子,总有一个济事的。

然而改革还需要漫长的时期来孵化,许多政策都非一蹴而就的,不遵循社会客观规律,操之过急,就会像王安石变法那样以乱政害民而告终。

她和同僚们计算过,至少还得经过五十年的稳步发展,他们构想中国富民强的盛世才会到来。

这五十年内政局能否保持稳定,新帝是否会一直不遗余力支持改革,她能否有那么长的寿命,或找到可靠的后继者托付使命都还存在巨大变数。

也许最后的结局将是人亡政息,一切心血付之东流,只在史书中留下短短数行供后人争论褒贬。

她惆怅远眺,日已西沉,将太液池染成金色。那美丽的夕阳裹着绚烂霞光徐徐下落,彤云碧汉,霓旌虹靷,十方世界皆成幻境。

假如她苦心经营的王朝也像这瑰丽的夕照在释放辉煌后薄于西山,该当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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