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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舌[重生](82)

然而本是该落在脸上的巴掌却是没有等来。廖晓拂颤着眼皮睁开瞧一瞧,师父的掌心就离自己不过一指头远,颤得合不拢五指。再一昂首,自己师父的眼角微红,悲戚地凝视不动,唇线紧紧绷直如同一根丝线,可见已经是怒到了极处。这一巴掌终归是没舍得赏下来。

这是自己心尖肉的老九啊。陈白霜心里头一阵怆然,想起自己那几个徒儿。那时候他还执印,崽儿们的日子也过得好,皆是从小小的人儿带大的。再后来一个一个就散了,他抓都无处去抓,浮萍似的就折在不知所谓的地方里,如今忆起每张小脸都如同十指连心之痛。他还记得去挑老九那日正赶上个连绵的雨天,净了身子好容易能下地的小子们家雀儿似的堆了一院子。他撑了一把石青色的绸伞,从石阶上闲闲地望下去,就见这孩子挤在人堆儿里抱着膀子,裤脚挽起,踩着地中独一的那块凸起的石板,竟是怕湿了自己的脚。他当下一愣,脱口问了常随,忽又转惊。这般不肯认命的小公竟是个全净的,果真是造化弄人了。

就是当年那个连脚都不肯沾湿了的孩子今日竟认下了这等事,叫陈白霜如何能不怪,又如何能怪?

“陈公公?”陈贵人见他愁容满面,更添了几分得意,忍不住问道:“公公该不会是偏袒徒儿了?这小奴才在太子殿里当职,公公又是替太子做事,本宫想……若不是陈公公早就有所耳闻却特意放任而之的吧?”

陈白霜听了这话,心里头已经有了轻重,踩着地上的胭脂盒踢了一踢,便道:“贵人说笑了,只是此乃太子殿里的份内事,还需细细禀过殿下再罚。毕竟老奴的俸禄只拿着太子那一份儿,贵人您说呢?”

陈贵人笑颜如嫣的芙蓉脸一下全冷了,一下下转着手上的八宝青琅石银戒指,宝石被日光一淬更衬得肤色白如凝脂。好嘛,合着一老一小都会用手段拿太子压人呢,真拿她的出身寒碜人呢,一笑又道:“公公这话可是嫌本宫管得多了?”

“这话奴才可不敢说,只是万事尽本分罢了。小福子出自太子殿里,伺候得是当今太子,要打要杀要罚也该着由老奴带回去打发,不劳烦贵人。”说罢陈白霜带了些许不耐烦似的,踢了还傻跪着的徒儿两脚,“都看着干嘛?还傻愣着!”

陈贵人当然自知自己位分不高,又不是正经的秀女出身,说是皇上在武贵妃处看上了的丫头,谁人不知此乃主子固宠的下下之策,忍不住森冷道:“罢了,不就是太子吗?一个个儿当金佛供着呢!今日就是个奴才的腌臜破落事,说大可大,若是……”

“若是什么?孤倒是要听听,究竟是怎么样的腌臜破落事!”那身杏黄色的太子衣袍穿林而来,绿荫成林中竟刺眼夺目。廖晓拂循着声儿望过去,再是一向自持稳重也架不住露出些酸楚的神色。

殿下来了呢,殿下来了呢,殿下朝自己来了呢。这究竟是怎么了?方才求的菩萨真显灵了?小福子一时心悦,扯疼了嘴角,这才挪开眼不敢叫太子看出端倪来。可正是这一错开,便没能瞧见祁谟眼中的心急如焚。

陈贵人的奴才和太子的侍卫哗啦跪了一地,陈白霜也不像方才施以拱手而是一掀衣袂地利落跪下了,大道:“奴才陈白霜见过殿下!”

“起来吧。”祁谟忍了又忍,才把满身的戾气憋回心窝,融成了这不疼不痒的三个字。从太合宫一步步走来自是压抑着,更尝透了满肚子的悔滋味。廖晓拂的面容在眼跟前越发清晰了,那没长开的眼褶和小鼻子,那双时时追着自己痴望的眼,那颗忽隐忽现的泪痣,一样样都与八千岁的脸叠上了重影儿,终于成了全全乎乎的一个人。原是自那时起这张脸就存在心里了,从前只当自己接得是八千岁这份情,奈何廖晓拂堪堪十四还未长成,故而将他分做了两人。如今回梦中的八千岁还跪着呢,祁谟远远只一眼就将他单薄的身子认了出来,从此便再无旁的杂念了。

“嫔妾见过太子,见过太子……”陈贵人俯下了身,怎能想到太子竟带着侍卫来了这地方,顿时颓然丧胆。身边的奴才跪得都不敢抬头了,大有与泥化为一物叫太子无视之嫌。而那正主儿却跟没见着旁人似的,眼神歪都不歪一瞥,将他们晾在身后了。片刻她定了定神,咬咬唇道:“素来听闻太子饱读圣贤,今日一见果真是……”

“孤叫你起身了吗?”祁谟脸上罩了一层稀薄的笑意,这笑却不是好笑,冷冽藏刀,直直钻人肺腑,“父皇不差几个侍寝的婢女,抬了位分就敢在孤面前无礼?既然喜欢躬身就一直给孤躬着身子说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