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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戈(97)

作者: 放乎中流 阅读记录

扶桑突然伸手,轻轻握住了常恒的手,郑重道:“你不要这样想,你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生,就算是真地有什么错误,那也不应该怪到你身上来。不管是谁向你灌输的这样的想法,你都不要当真。”

他的手相较于常恒,显得小而柔软,肌肤相抵,温软的触感让常恒不由自主地倾诉了下去:“我的嫡兄,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但是我的出生,却不可避免地给他带来了威胁,”他转而自嘲道:“其实,以我的资质、心性,难敌他万一,又怎可能有资格与他争辉呢?就像月亮,它只有仰仗太阳的光,才能发亮,可与烈日相比,那点光实在是微不足道。”

“但我的母亲并不这样认为。她希望我能比肩、甚至超越我的嫡兄,为她争气,也为她的母族争光。我幼时很笨,被逼着学些不喜欢的东西时又极不情愿,这样的愚钝与不求上进常常惹怒我母亲。于是我动辄便会挨罚,现在想想,若我那时可以努力一点,靠近她的期望一点,或许能让她生前死后都多出一点慰藉……”

他声音渐渐变低,而扶桑也渐渐酝酿出睡意,慢慢阖上了眼。

常恒的目光落到扶桑握着自己的手上,他几次想要抽手,但犹豫良久,最终还是维持着这姿势睡去了。

翌日傍晚,夜色渐稠。

定州军整顿兵马,赶赴淆阴。

前日淆阴传来军报,淳化大军已从昌平出发,想来今日便应兵临淆阴城下。故而定州守将徐方急调一队先锋军衔枚夜奔,突袭淳化兵营。自己则亲率大部队压阵,力图与祝子梧里应外合,共退来敌。

这场战斗自四更始,至日中犹未尽。

扶桑已记不得自己杀过多少人,他的身体在渐渐失去感觉的能力,血溅上他的脸,他却不知道那属于敌人还是战友。

喊杀声逐渐暗哑,扶桑挥砍、躲避的动作变得机械,他受得伤并不致命,却总预感着自己下一刻便会力竭倒地,再不能起。

不行,他强撑着想,我绝不能死在这里,若我以一个无名小卒的身份死在这里,那么妞妞甚至不能为哥哥收尸。

可下一瞬,他又茫茫然地想道:在眼前的血海尸山里,哪一具躯体没有生身父母、亲眷家人?自己又比他们多出些什么呢?

扶桑挥刀砍向一个向他冲来的淳化敌兵,那人半边上身已尽染鲜血。扶桑一刀砍去,他另半边身子也蓦地喷出血来。那人双目圆瞪,死死地盯着扶桑。在那仇恨的注视下,扶桑拿刀的手突然乏力,眼泪不受控地涌出。

杀人,他想,我是在杀人,每一个终结在他手中的生命,都是如此地鲜活。

一柄刀自扶桑身后飞出,格住了那人临死前的一击。常恒猛地将扶桑推开,焦急道:“你怎么了?”

扶桑说不出话,只流着泪摇头。

常恒皱眉,翻刀再挑,击倒了名最近的敌兵,转身对扶桑道:“你躲我身边。”

扶桑看向他身后,忽然惊呼道:“小心背后!”

常恒侧身格挡,截住长矛攻势,持矛的敌人双目赤红,对着他们啐了口血沫,骂道:“两个小白脸!”说着,矛头一转,矛杆别住常恒的刀,矛头则直刺向扶桑心口。

雪刃与铁杆剧烈摩擦,发出刺耳的呲啦声,常恒生生用力劈扁了那矛。赤红矛头将将擦着扶桑的铠甲而过,他却忘了躲避,只脸色苍白地盯着天际——

正午的太阳高悬于头顶,此刻,白日已被侵损得只剩下一轮光圈。

扶桑呆呆望着那黑色的太阳,手上的刀险要脱手。

常恒猛推了把扶桑,叫道:“回神!”

扶桑蓦地一哆嗦,握紧了刀柄,偏头时正目睹那持矛敌兵再次来袭,刺向常恒后心,近在咫尺间,扶桑来不及思量,便伸臂揽住常恒,将他护在了怀里。

敌人的矛尖顺势转向扶桑,在他背上划过凶悍一笔。

常恒反应过来,纵身一跃,直挑偷袭者面门,对方躲闪不及,顷刻被他一击毙命。

常恒架起扶桑,焦切道:“伤口深吗?”

扶桑摇头,却忍不住嘶了声,连忙又抽气补充道:“还好,伤在了皮肉。”

常恒架着扶桑,一边挥刀,一边忍不住责怪道:“你替我挡什么挡?我……”

扶桑强白道:“我自然知道你厉害,可眼见他就要伤到你,下意识就拦了下。”

常恒心道:他怎可能伤我?

可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下去。

被侵蚀的日轮渐渐地恢复,而地面上信仰太阳的人也终将迎来胜利。

晚风细细地吹,腥臭的血气不断被刮过来。常恒感到一阵阵恶心,他最讨厌血,无论这血属于仇人、陌生人,还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