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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戈(86)

作者: 放乎中流 阅读记录

扶桑寻声回头,便见身后立的,正是那名姓陈的伍长,此时,他神色肃穆,眸光紧锁那碑,怔怔不知所思。

柏舟道:“你认得这字?识得此地?”

陈伍长颔首道:“碑上乃是淳化的文字,所刻者,‘君伫峰’是也。我对这典故略有耳闻,却只当它作传奇轶事,想不到人世间竟真有此峰。”

柏舟来了兴致,问:“传奇轶事?说来听听。”

陈伍长道:“自古有云‘山不在高,神临则名’。传说,数十年前,淳化一位将军行军至榣山腹地一座无名峰下,夜驻于此。那晚,团月清明,那将军夜不能寐,踏月辉步行,忽而抬头瞭望,竟见一人伫于万仞崖头、容容云中,身形渺然,仿佛是浮在月亮之上。将军大悚,欲呼不能。那人恰在此时下望,朝他略略颔首,下一刻,冯虚御风而去。想来,那人便是天君次子,常氏所出的神君——云中君。后来,那将军战胜回国,特意遣人为此峰立碑篆名,唤其为‘君伫峰’。而淳化权贵中的一支,也在此后,改奉地祇为奉云中君,使此事愈加传开。”

柏舟不禁诽道:“淳化人可真邪乎!怎么会信那种神?”

扶桑凝声道:“日主阳,代表光明、新生、公正、仁爱;月主阴,象征杀戮、死亡、残忍、仇恨。淳化前几十年连年兵败,故奉云中君,以祈无往不胜。”

言罢,他不禁抬头望向绝壁,仿佛在朗月清辉中,当真看到一位飘然欲去的邪神,正用漠然的眼光俯瞰着脚底众生。

下一刻,他心头一凛,疾呼道:“不对!快走!”

与此同时,乱石纷矢已如洪浪一般,从两崖横空泄下——

第34章 国之殇

飞矢,走石。马乱,兵慌。

仅一刹那,诸般变故便浮光掠影,闪现目前。

篝火簇簇,红光明耀峡谷,映在周遭兵士或仓惶或惊愕的面庞之上,也映着二崖间连绵攒起的森罗伏兵。

“有埋伏!撤退!”程群霍然上马,目眦欲裂,声嘶力竭。

瞬时,箭雨循声集中攻势,齐齐向他扑去。

程群咬紧牙关,一手擎火把,一手背长-枪,高喝道:“随我走!”言罢,冒着箭淋矢裹,催马当先而去。他手中的火炬将一身银甲照得赤亮,数十只乱箭顷刻间便射中了他的铠甲。

几乎是同一瞬,常恒跃马俯身,一把夺过柏舟手中的炬火,猛然掷向山头,随即朝他低吼道:“逃!”

柏舟原本还木愣愣地傻在原地,被他这一喝,惊得回过神来,哆嗦着去够马镫。而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常恒已臂挟扶桑上鞍,快马绝尘而去。

座下马狂蹿于漆黑深邃的峡谷。

扶桑被常恒护在怀中,剧烈的颠簸里,耳畔尽是疾风的呜咽、战马的嘶鸣,以及士兵濒死前裂肺撕心的惨叫。

奔逃的铁骑群中络绎有士兵中箭跌落,即刻便被受惊流蹿的战马践踏蹄下。

扶桑探出头,想要匆匆回瞥一眼,然而映入眼中的,唯有急速后撤的黑暗。

他又只好仓皇地回望,程群那火靶一样的身影亦已远眺不见。

泪水猝然朦胧了扶桑的视野,他眼前浮现出陈伍长的死相——嘴骇然大张着,露出里面参差交互、藏污纳垢的牙齿,而脸上犹然维持着不可置信的神色,甚至未来得及有分毫的不甘和痛苦,身躯便轰然倒塌在地。

常恒蓦地稳住扶桑摇晃的身形,道:“坐好!”随即又劈刀斩断了几只挟风而来的流矢。

骑队风驰电掣,如困兽亡命于穷途,孤注一掷地奔往黎明前路。

而百尺崖间,炬火也一路追逐着他们绵延向前。烈焰与冷箭密雨般砸向他们,身前、身后、身侧,每时、每刻,都不断有中箭的士兵堕马,不断有烈火焚身的士兵颠仆着惨叫,不断有因重伤累累而凶性毕发的战马摔下所载士兵扬尘而去……

鲜血浸透积土,哀嚎响彻山谷。

天上的圆月,却如一井无波的清水,兀自泠泠地倒映着人间的飞尘与屠戮。

长夜渐明,榣山即尽,淆水在望。

一路连番的围追堵截终于在天明时分缓缓落下帷幕,而倦极、创极的骑队也暂停下急驰。

常恒于山前勒马下鞍,在他身后,形容狼狈的兵士也纷纷下马。他们大多已丢盔卸甲,露出血迹斑斑的里衣;稍好些的,亦精疲力竭,只恍惚地望向渡口。

柏舟直接从马上滚落下来,跌爬几番,才踉跄到扶桑的马前,失魂落魄地望向扶桑,随即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哭声将一直浑浑噩噩的扶桑拉回神来。

他打马回首,看向榣山——秋风起兮,林叶飒飒,追兵或已在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