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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戈(84)

作者: 放乎中流 阅读记录

扶桑循声回头,长天落晖为他周身,连同眼睫,都沐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使他竟有了些不可言说的神韵。

柏舟看得怔愣,被扶桑用力弹了额头,才猛地清醒过来,哎呦呦大喊着疼。

扶桑斥道:“你这呆头鹅,想什么呢!”

柏舟立即谗声道:“想大祭司形貌怎生如此昳丽。”

扶桑嗤笑,边转身回走,边骂道:“你呀你,巧言令色!”

他们走下城墙,穿过街区,一路引来无数朝拜。

昌平城不同于魁城,这里虽是边陲重地,但到底僻远人稀。扶桑到来方才半年,竟已被全城人熟识。

开始时,昌平百姓对这位从国都远道而来、高高在上的大祭司还敬畏有加,毫不敢逾矩。但不知是因边地民风淳朴,还是扶桑待人接物太过随和跳脱,半年之后,昌平百姓对待扶桑,已经是亲昵多过敬重。是以每当他们行走在闹街时,都会出现类似这样的奇景。

卖菜的古稀老人死死拽着扶桑的袖子,非要塞给他自家精心培育的水萝卜。一旁,他双十年岁的孙女一边掰爷爷的手,一边尴尬又羞怯地瞟着扶桑,嘴里急急道:“你松手啊!大祭司怎么会要你那种东西!别丢人了!”

老人不知是耳背,还是格外执拗,全然不听孙女的劝告,使劲把水萝卜连叶带茎塞入扶桑怀里,萝卜根沾着的湿泥脏污了扶桑的上襟。

那姑娘见状,哇地一声,原地嚎啕大哭起来。一面哭,还一面抽抽噎噎地道歉。扶桑哭笑不得,只好将泥萝卜转手,纳进常恒怀里。

再有,便是乐此不疲的围观者每每将路堵得水泄不通,每踏出几步,他们便会迎面撞上几个巴头探脑前来见礼的路人。

这些人甫与扶桑目光相接,便会争相寒暄道:“给大祭司请安”“奴家见过大祭司”“大祭司可是要回营去”云云。

扶桑俱付之一笑,于是人群又喧喧嚷嚷、光明正大地议论起“大祭司真是天人之姿”“我还从未见过这样身份矜贵的人”之类。

扶桑便也只能尴尬地置若罔闻。

尽管大祭司容貌遗世,人也亲切,但终究还是太高不可攀了些。因此,更多入了昌平闺中人梦里的,还是寸步不离跟在他身后的常恒。

不同于光彩夺目的扶桑,常恒的气质始终是含蕴内敛的,更容易使人忽略。但若是往细里看,他的轮廓、眉眼俱有种独特的锋锐,即便收鞘已久,亦可窥见其拔-出时的锋芒。

而他又时常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些柔软的神情,这罕见的温柔就像是捧将化而未化的细雪,纵然质地凉薄,但它的剔透,还是会使人情不自禁地想要碰触。

因此少女们三三两两、或聚或散围过来觑视的,更多是常恒。

最先发现这一点的是同行的柏舟。少男少女到了知慕少艾的年岁,往往对同龄的异性更为关注。由于那些女孩子从来不敢近前,只会含羞带怯地远远遥望上几眼,扶桑便从未发觉。

还是柏舟,在第百千次瞟见漂亮女孩含情睇视常恒,却被对方完全无视后,终于忍不住拈酸带醋地嘟囔了一句:“这可真是,媚眼做给瞎子看——自作多情!”

常恒仍旧不为所动。

扶桑却颇大惊小怪,故意作出上下打量常恒状,最后品评道:“确实不赖嘛!”说罢,自己倒先忍俊不禁。

他们这一行此番又遭如此注目围堵,足足走了小半时辰,至暮色四起时,方回到旅营。

帐中已点燃灯火,帐外亦生起篝火,照亮了千帐营旅。

扶桑笑着同左右兵士致意,示意他们毋须多礼,径自择一团无人的篝火前坐了。

目光巡视周遭,只见飨炊已然开始,兵士们正三五成群围坐在篝火边,划拳耍嘴、饮酒分炙,好不热闹。

常恒则眉眼低垂地站在篝火前,手提酒坛,借着热焰,为扶桑温酒。

无月的夜晚,星总显得多而亮,那些光粒冷且渺远,密铺在天,使天穹看上去是如此的高旷、寥落。

扶桑仰视着星空,突然怅然叹道:“星子与人对视,各自都是那样微小。由此可见,天地该有多么宏阔啊!”

常恒试了试温度,将酒坛递至扶桑眼前。扶桑眺望的视线兀地被遮住,陶然一笑,掀开坛盖,不防被酒香冲鼻,下意识拉远距离,赞叹道:“好烈的酒啊!”

常恒在他身边下坐,扶桑浅尝了口酒,又递给常恒:“尝尝吗?”

“一——二——起——”远处,响起几声高呼,随着呼声落地,《采薇》歌起。千万人齐声唱道:“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末止……”

激烈高昂的歌声仿若阴云,笼罩在昌平城上,氤氲着浓重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