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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戈(82)

作者: 放乎中流 阅读记录

扶桑将笛子与石纳入怀中,喜滋滋道:“那我都要了,总共多少钱?”

付完了钱,扶桑转头便将石头丢给了常恒,兀自一路摆弄那笛子,似是爱不释手。又行了几丈路,他便忍不住把笛凑至唇畔,轻轻吹奏起来。然而,闹市如沸,细弱的笛音全然隐没在了人声中。

扶桑略觉扫兴,抬头极目,忽见不远处有一海棠林,在微风中落英缤纷。他扭头拉起常恒,道:“走,我们去林子里,我给你吹笛子听。”

玲珑月上海棠梢。行至林深处时,人声渐远。扶桑倚着树干,横笛而吹。

月色下的海棠花影暧昧,而他吹的笛曲声调悱恻。常恒的神色逐渐转为怔愣,一曲罢了,他眉尖轻蹙,追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扶桑诧异道:“你不识此曲?”他问得太过理所当然,倒让常恒迟疑起来,只能胡乱搪塞道:“我不通音律,却隐约觉得这曲调耳熟。”

扶桑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当然耳熟了!这曲子在昭彰无人不晓,你没听过才是怪事!”既而,他轻快道:“这是《夕柳》啊!”

常恒喃喃重复道:“《夕柳》?”

扶桑道:“对啊,就是《凄凉犯》。相传数十年前,有一山人,夕登榣峰。至绝顶处时,见日落于苍茫云海间,而云雾缭绕之中,有一人倚石而坐,正在吹奏柳叶。山人看不清那人的形容,只觉此曲甚美,便向那人请教曲名,那人答曰:‘百年心事,徒余凄凉,便叫它《凄凉犯》吧。’声毕,身形便溶于夕照烟霞中。山人大异,下山与人谈及此人此曲,经对方点拨,方才顿悟,自己所见正是日神东君。自此之后,这曲子便流传开来,又因为原名略显不吉,便有人擅作主张,给此曲取别名为《夕柳》。此后《夕柳》之名鹊起,原名《凄凉犯》倒鲜为人所提及了。”

见常恒神色怅惘,似有心事,扶桑笑道:“怎么,听到这曲子,你想起什么人了吗?”

常恒点了点头,默然良久,才道:“在很多年前的一个夜里,我曾听人折柳叶吹过这首曲子。”

扶桑将长笛插至腰间,道:“这倒是寻常事,在昭彰一带,但凡人迹所至处,便有人奏《夕柳》调。”

他说着便往外去,招呼常恒道:“走啦!鬼戏要开始了!”

所谓万鬼嬉游戏,乃是魁城特有的一种民俗——清明前夜,民众自发戴獠牙面出街,聚于闹市,汇成长龙,舞蹈游行于巷陌间,环城周巡至原点止,属实是魁城每年的一大盛景。

扶桑也混迹于嬉游人流中。此时,锣鼓已响,鬼戏将始,人们陆陆续续地将手搭到身前人双肩上。万鬼戏不拘男女老幼,不设世俗礼矩。站在扶桑身前是个丰腴娇小的茜裙少女,此时,对方双手搭着前方女孩的肩膀,叽叽咕咕地同同伴说着话,全然未留意到身后的扶桑。

扶桑只好主动道声“得罪”。那少女闻言,终于分神看向他,挥手道:“没事!”言罢,又同前面的翠裙少女热聊起来。

扶桑甫将双手虚虚搭上茜裙少女的肩头,唢呐便高吹起来,继而管乐大作。欢快的节奏中,人流缓缓移动起来。渐渐地,前赴者步伐加快,后继者步子也大了起来,拥挤的人龙“身体”拉长,全然舒展开来。随着曲乐的变换,人们荡起双腿,摇起肩膀,唱起调子,载歌载舞而行。

扶桑学着前后的游人手舞足蹈,作鬼乐舞状。他生得高挑纤瘦,在人群中本就打眼,更兼动作优雅,起承流畅,引得周遭围观者喝彩声阵阵。

“那小哥儿!”沿街摊铺里一个满脸痦痣的小伙计正恰着松子倚门看戏,见状,忽地高声喊道:“给你点松子吃!”说着,将手一扬,那把松子便纷纷然朝扶桑撒去。

旁观的人见状,一哄而笑。又有好事者学着掷出手中的糖子……

扶桑左避右闪,连声讨饶道:“好啦!好啦!”这倒引得更多人笑着掷他,直到扶桑已行了杳远,那边还传来阵阵哄笑声。

行过一街,曲又翻新。唢呐悲怆,金锣凄厉,箫鼓哀苦。游人的和声和舞姿也跟着一变。左右引吭者悲歌慷慨,扭曲的幅度也变得夸张剧烈,如醉狂,如癫痴,如就义,如赴汤蹈火,如垂死挣扎,如引颈受戮……迷乱而痛苦,仿佛鬼魂正在历尽千刀万剐的折磨。

震天撼地的锣鼓终于将近尾声时,扶桑已是大汗淋漓,他四下张望,想在众多围观者中寻觅常恒的身影。以对方喜静的性格,断不可能在“乐乐”街与“哀乐”街等待自己,那么,便只会候在最后的“息乐”街了。

随着他们转入一条全新的巷陌,乐声也由激荡转为舒缓。疲累的游人不再舞动歌唱,他们重新搭上了身前人的双肩,徜徉漫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