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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戈(80)

作者: 放乎中流 阅读记录

常恒放下筷子,漠然回道:“死了。”

扶桑的笑容一僵,尴尬地眨了眨眼:“我是有口无心,斯人已逝…你,你还是多吃点……”

常恒起身:“没事。”

扶桑只能跟着起身:“那我们走吧。”

他们付过钱,沿着街市回走。

雨后的摊铺渐密,小贩忙着摆摊布货,买主开始也稀稀疏疏地出街。扶桑随手拾起临摊一副獠牙面,那面做工极是粗糙,与其说可怖,不如说可笑。

扶桑放下面具,转回身时,压低声音对常恒道:“我打听过了,清明前夜,城中又要办万鬼嬉游戏,到时候,你和我一起跑出来玩,怎样?”

常恒坚决道:“我不来。”

扶桑啧了声:“我这样邀请你时,你就应当立马答应下来,要不然,到时候我命令你来,还不是一样的结果?”

常恒假笑道:“大祭司若命令属下,属下便通报了大长老去。”

扶桑犹不死心:“可如果你不肯陪我来,那就只有柏舟,他更是铁定不肯,又要哭哭啼啼的,搅得人心烦,败了兴致,还是你比较好……”

常恒却仍是道:“我也不去。”

中庭月白,天色欲曙。

常恒皱眉推开殿门,便见本该安睡的扶桑正蹲在白玉兰树下,刨挖着什么。

常恒仰天,叹了口气。扶桑听见动静,回首朝他歉然笑道:“啊,不好意思,深更半夜,吵醒你了?”

常恒垂着眼睫打量他,闻言硬梆梆道:“大祭司折煞卑职了,侍护您乃是卑职的职责所在。”

扶桑也不恼他的阴阳怪气,笑了笑,双手探向坑底,取出壶酒,朝常恒示意道:“我埋了许多年的私藏,你要不要也来尝一口?”

常恒默了瞬,道:“昨天祭殿才颁过禁酒令……”

他的话才出口,便被扶桑堵住,扶桑翻了个身,箕踞到坑边,强词夺理:“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祭殿那么多死板规矩,我若真时时循规蹈矩,估计早就被闷坏了。”

说着,他开坛,小酌一口,微微眯眼。

常恒俯身,默默将他挖刨出的土尽数埋回坑里。春泥湿润,更兼才落过雨,常恒掩饰得不费力,脸色也稍霁了些,确认没留下什么痕迹后,便坐到扶桑身边,觑着他一口一口地酌酒。

一朵白玉兰砰然坠地,偌大花朵跌散,无声无息而又动魄惊心。

扶桑尝着酒,望着那落瓣,轻轻道:“春花烂漫,为期亦短,美丽和哀伤,总是这样相近,”感叹过后,他转头看向常恒,笑道:“你这样盯着看我做甚?”

常恒淡淡收回目光。

扶桑又尝了口酒,抬头看向玉兰株上的月亮:“旁人都说你性子木讷,我却觉得你实则是淡漠,就像是对这世间发生的种种事都漠不关心一样。”

常恒否认:“倒也不是全不关心。”

扶桑又笑起来,他就着仰面的动作又灌了口酒。过了片刻,又道:“不管怎样,我都觉得和你呆在一起的时候很自在——不用刻意去掩饰自己的感受,也不用太在意你对我的看法。”

他说完又一口一口地灌起酒来。常恒略有些稀奇地看着他,扶桑虽好酒,但从来都是浅尝辄止,像今夜这般明显是借酒消愁的情形极是鲜见。常恒下意识便冲口问出:“你有什么心事吗?”

扶桑像是并未听清他的话,随着一坛酒见底,他的眼神已经有些迷离。

就在常恒以为对方不会回答时,扶桑才开口,道:“祝老将军那一战,祭殿的责任无可推卸,祝子梧要求惩罚若华,其实也无可厚非,但,”他的声音开始有细微的颤抖:“但若华毕竟是我的孪生胞妹。”

他猛地将坛中酒一仰而尽,哽咽道:“我做不到对她全无私心,况且她走到那一步,其实也有我失职的原因。”

他语速越来越快,听起来有些激动,“我不是一个好兄长,疏于对妹妹的关心,才会让她误入歧路……昭彰的大祭司理应一心为国,可我却做不到大义灭亲,更遑论妞妞走到这步,我也有脱不开的责任。”

“我的父母双亲全都死于昭彰的祭制。我的母亲是大长老的长女,丈夫去世,一双子女又生下就被立为新任祭司,祭殿唯恐她擅权,故而她被自己的父亲赐死在她刚刚诞下的孩子床前。”

“面对祭殿,我也无可奈何、情何以堪!但我一样要维护它……有时候,我会觉得很挫败,即便我是昭彰的大祭司,但仍处处受到牵制,我也不知道我究竟还能做什么……”扶桑说着,眼神渐渐朦胧起来,如醉,亦如泣。

常恒沉默地听完,才开口道:“人之为人,总有回天乏术、无能为力的时候,有时候,你必须在不愿抉择间抉择,或许祝子梧他,也并非只是恨你,或许他和曾经的我一样,对于一些人、事,理智上可以理解,但也难免会觉得失望、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