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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戈(51)

作者: 放乎中流 阅读记录

说着,拉起容与,飞似地往前赶。

祝槿只能尽量若无其事地向常恒道谢。

常恒对他赧然一笑,轻轻垂下眸去。

林间络绎回荡着一波波的水气,隔着氤氲的水雾看,常恒的眉梢也像沾上了水,更显出眼中的柔波荡漾——他的五官生得略浅淡,唯独一双杏眼,如两泊水月,格外地潋滟。

恍惚间,祝槿想起初见沈碧之时,那男孩出水伊始,也带着恒常潭深处流动的水汽,眉眼湿润,一如现在。

一直作乱的不安仿佛得到了安抚,像经历久雨的土壤,一点点在松软。

松林尽处,隐约现出街市里弄。

祝槿四下打量,只见长街之上,积水成涝。有三三两两的人走过,皆以幂篱遮面、来去匆匆。店铺、民居多数都门扉紧掩,少有几户敞门者,也都以横板截水,看来已久受涝灾。

“这里是……”祝槿辨认了一会儿,吃惊道:“锦绣街?”尽管改头换面,但这条街于他而言,还是太熟稔了。锦绣街,祝氏祠。祝槿心念一动,道: “这幻境仍是……魁城?”

常恒点了点头,问:“阿槿,距离此处最近的城门要怎样走?”

祝槿不假思索道:“东门,跟我来。”他循着记忆中的位置一路向东,四人一道行至东城门前。

朱红的城门大开着,却无人守卫。参差咦了一声,拉着容与,率先过门,祝槿与常恒跟在后面,却见出门之后,又是一副市景,祝槿四下打量,沉声道:“现在我们在西城门前。”

参差笑着拊掌,道:“出其东门,入其西门,妙哉妙哉!有趣有趣!”

祝槿深吸口气,道:“我们去北门看看。”

不出所料,他们出北门,便入了南城。细密的雨仍在逶迤,四人站在城南的巷尾,沉默注视着来往的行人。

“阿槿,”常恒忽地开口,祝槿、参差、容与闻声,都向他看来,众目睽暌之下,常恒坦然道:“我想吃东西了,你饿不饿?”

路边一处高地上,架着一座称得上宽敞的草篷,渗雨的篷下,衣着整洁的女人正往锅里下着面,热气蒸腾,影绰了她的面容。灶台旁摆着四方桌,桌边,二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在嬉闹玩耍,一位客人则在角落里埋头吃着面,呼啦啦一大口阳春面吞进嘴里,暮春里头的凉意仿佛也顷刻随之消弥了。

“老板娘,来……”见祝槿突然噎住,参差忙笑嘻嘻地补充道:“给我们来四碗面。”

那女人看向他们,面汤的热气在她脸前升腾。

而她的那张脸上,脓疮绚烂地绽开,杂乱地棋布在她浮肿的皮肤上,那些勉强称得上完好的地方则呈现出长久不见天日的幽白,女人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看,眼珠突起,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尾皮肤溃烂的鱼。

二个小女孩在拍着手唱谣曲,童稚的声音回荡在面棚中:“常无常。祝屠祝。子梧栖碧梧。焚永女。天落雨。皆是池中物。”

掌声清脆,谣歌天真,循环往复,唱着同一首歌谣:“常无常。祝屠祝。子梧栖碧梧。焚永女。天落雨。皆是池中物……”

女人忽然笑起来,溃创随着她的微笑沁出血来,她却像是毫无察觉一般,道:“几位是外地人吧,快请坐,面下锅了,马上就好,吃不吃辣?”不等他们回答,女人又一改温柔神色,转身对那两个还在拍着手唱谣歌的小女孩斥道:“死丫头片子,别挡道,滚一边儿去!”

二个小女孩停下游戏,怯怯看了这头一眼,手牵手让开了道。

女人犹自举着锅铲咒骂:“讨债鬼!整天都唱着什么妨家玩意!”

女孩子们低头,小辫子沮丧地耷着—— 这是一对长相、打扮都十分相似的双胞胎,连梳得一高一低的羊角辫都别无二致,她们很瘦,幽白的皮肤却奇异地松弛,松垮垮堆积在脸上,祝槿在经过她们时,略感不适地皱了皱眉。

四人落座桌前,阳春面果真上得很快,见女人端着二碗冒着热气的面朝他们走来,参差便笑问:“怎么一看便知道我们是外地人?”

女人迷惘的眼神渐渐距焦,随即她惊恐地战栗起来,差点要将碗脱手扔掉,嘴里念念有词着:“诅咒,是诅咒……腐烂……所有人……”

刚刚被斥责的两个女孩牵着彼此的手,麻木而冰冷地看向母亲。

祝槿不禁又打了个寒战,常恒却丝毫不受影响,径自从女人手中接过岌岌可危的碗,放到祝槿与自己面前,挑起面条吁了几口,随即便吞食起来。

参差继续追问:“诅咒?什么诅咒?”他指了指女人的脸颊,示意道:“是指这个吗?”

但就在这片息之间,女人便似乎又被抽离了神智,她的眼睛再度失焦,只顾将另二碗面也端到他们桌上,呆滞地说完“请客人慢用”,便往灶台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