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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戈(300)

作者: 放乎中流 阅读记录

这来人以黑纱斗笠遮着形容,姿态、动作都无比怪异,却异常地从容。他手拄着的那柄剑,与兮手中的剑外观相似,只是更大、更长,剑柄上赫然栓着合欢刚被割下的硕大蛇头,正怨毒地瞪视向他,一路落下蜿蜒的血水。

伴随走近,这人解下了蛇头,往狼群里随意地一抛,群狼见了,立马争相而上,他则步履不停,继续朝兮迫近。

兮浑身发软,抱着娣踉跄跌下黑豹,横剑抵挡在身前,手和牙关都在激烈地打着颤:“你、你究竟是谁?……到底想要做什么?”

来人听得笑了,像是为了安抚她似的,刻意放低声音回答:“有人尊我为东皇太一,有人称我为盘瓠大帝。但我更愿意告诉你的,是我为自己取的名字,”祂将剑插到地上,微微俯身,伸出那只底色苍白而流动着黥痕的手,在兮与怀同样震悚的注视里,温柔地摩娑上兮的面颊:“——我叫郎夋。别怕,我并不会伤害你们。我只是来这里找回我被偷走的孩子。”

祂冰凉的指尖流连在兮的眼睑上,让她抖得再也拿不住手里的剑。剑哐当一声落到地上,兮紧紧抱着娣,滑倒在地,崩溃地失声痛哭:“我不知道什么孩子……你别伤害她……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郎夋收回手,像是很怜惜地叹息着:“是啊,你们知道什么呢?——若你事先能知道,断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去送死,对不对?”

兮显然没料到郎夋反会这样问自己,抬起泪眼,怔怔地看向祂。

“她们——你们信仰的母神和祭司,趁我沉眠时,偷走了我的力量——我的孩子,想要使祂借她的身体出生,”黑纱被风吹起,隐约露出郎夋只剩半张的脸,祂正在用那只纯白的眼打量着昏睡中的娣:“可凡俗的身体怎么能承受得起神性的转化?她现已与我的孩子融合了,一旦有一天,阿恒全然离开了她的身体,被霍然抽离出神性的她势必会立即死去——明明还这么年轻,明明并非是自愿的选择,却被迫沦为了神争斗中的牺牲品,多可惜啊,你说,是不是?”

“不,不,”兮抓住郎夋的衣角,拼命地摇头:“求求您!救救她……”

郎夋低低地叹了口气,祂再一次俯身,捡起那柄被兮丢到地上的短剑:“……只要你愿意照我说的去做。”

……

怀亲眼见证着兮褪下了原本的装扮,换上了使徒的衣裳。她凝视向镜子里的自己,那凛冽的黑色瞳孔,忽然教怀记起了羲和——那在太一梦境里因妒与爱而面目狰狞的女人,在除去若水的扭曲作用后,终于变回了她原本的模样。兮美丽的眼睛里流露出哀伤的神色,她颤抖着深吸了口气,转身离开房间。

圣殿墓园的净池边,修有一座通向地下的秘道。

在每一次献祭过堕落子后的深夜,兮都会经由这里,悄悄进入到地下的石室,朝拜于沉睡中短暂醒来的郎夋。

——净池水流淌向下,在石室里形成了一方剑池,作为祭品的堕落子浮沉在其中,而郎夋的太阿剑则插在血水里,源源不断地吮吸着堕落子不断流出的鲜血。

郎夋就趺坐在池边,黑发披散,一身血衣,正垂眼擦拭着另一把剑。那把冰雪似的短刃上扭曲着密集的血字:“太一生水,水反辅太一,成伊,藏于水,以己为万物母,复相辅也,是为两仪……”

——是合欢从太伊壁画上拔出的那把剑!

短刃在郎夋的擦拭下泛起泠泠的冷光,不断闪烁到对面镂有太极、天象叠图的石壁上,照亮了角落里的文字:“易有太极,是生两仪。太极者,其理也,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吾不知其名,亦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反者,道之动也……”

兮跪倒在郎夋面前,卑恭地俯首,朝祂回禀:“娣…堕落母的神智越来越不完全了……她的身体正在明显地树化,皮肤变得越来越透明,原本乌漆漆的长发也开始褪色,还长出了青色的花和叶……”兮渐渐地哽咽,“明明我已经照您所说的,用最快的速度制造出了许多个堕落子的分身,还已经向您献祭了其中一个分身,为什么娣…堕落母还会变成这个样子……”

郎夋摇头:“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阿恒神性那强大的再生能力远远超乎你的理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给祂取名叫恒吗?”祂将目光投向血池中的婴儿,“蜕皮的蛇,增损的月,以及枯荣的树——祂们都是神性力量永恒特质的具现,即便不断被削减,阿恒也会再循环地生出。你所能做的,只有将祂的力量控制在一个无法冲破我封印的状态,但相应的,被祂长久寄居的堕落母的身体也会因承载其神性而发生改变——就如你所见,她会渐渐变成一株与太伊形象相仿的若树,怎么,”郎夋低头,看向兮无声下落的眼泪:“你是在为她感到难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