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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戈(161)

作者: 放乎中流 阅读记录

话音落即,那边便已乌泱泱跪倒一片,霎时间,抢地叩头者众,呜咽啼哭声不绝于耳,殷怀的微笑不由僵在了脸上。

民间传说,河伯冯夷常常白日游河、暮夜晚归,自己此番便被误认成是那跑来迎接新妇的老匹夫。

殷怀无语,索性转身,向船棺中看去,这一看后,又是一口气噎住——

船棺中人,着素衣、施泪妆、钗白骨,确是河伯新妇惯常做的打扮。然而,却赫然是个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年郎!火光映着他巴掌大的莹面,小孩子正安沉地睡着,睡容恬淡,煞为好看。

殷怀的脸色却并不好看,冯夷偏好女色,民间素有以女子为献祭祀河伯的习俗,不想这老匹夫如今突然换了胃口,像属民索要起娈童来。

船棺渐渐驶远了河岸。月色下,蜉蝣盛大的交-媾仍在继续,无数的蜉蝣坠落、死去,更多的蜉蝣拖着奄奄的虫体起舞。而铺满虫尸的河水表面始终平静,黑夜中,只能听到横波往复拍打船棺的声响。

殷怀叹了口气,随即足尖一点,轻盈跃至棺头下坐,从袖中掏出片新摘的柳叶,凑到嘴边吹奏起来。

清亮而悠扬的曲子飘散在暮色里,伴随着小船,摇摇荡荡驶向远方。

天应当是亮起来了,然而河面被浓雾封锁,三丈之外皆不可视。

殷怀正发着呆,忽听身后响起个声音,惊恐地:“你、你是谁?”

殷怀回头,就见那原本熟睡的男孩儿正瑟缩在船尾。他本就生得清秀,又施了泪妆,此刻双眸蕴泪,更备我见犹怜之态。

殷怀啧了一声,并不作答,又转回头去,看向雾霭。

小孩原本戒备、畏怯地紧盯着他,却不料遭此无视,当即一怔,犹豫片时,又嗫嚅道:“你就是河伯吗?”

船头坐的人闻言,道:“我只是过路人,顺路搭个便船。”

原本龟缩在船尾的小孩听了,飞快地爬到了他身后,期期艾艾道:“那,你能不能,带我走,我害怕……”

小孩说着,低垂下头,潸然下泪,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殷怀衣袂上,殷怀扫了一眼,不觉头疼:“我也没说不救你,男孩子,怎么说哭就哭啊。”

男孩听罢,愈发抽泣起来。殷怀被他哭得理亏,只好放柔声音,哄他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我一会儿便送你回家。”

男孩强抑住眼泪:“我叫沈碧,家在,住在村子中的神庙里,你,你真能带我回去吗?”

殷怀道:“只要你乖乖的,我查完正事,便送你回去。”

几番安抚之下,沈碧终于停下哭泣,却打起了哭嗝,他羞窘地瞟着殷怀:“谢,嗝,谢谢恩公。”

他们说话间,一座河心洲的轮廓已渐显现。船缓缓泊上了浅滩,一众白衣小使早已候在岸边,她们各自手执一盏深红九瓣莲花灯,花心处有诡丽焰火闪烁跳动。

为首的小使上前迎了几步,待看清船棺上坐了两个人,不由皱眉:“怎的还有两个?”

她身侧的一众小使闻言,也好奇张望,只见那船棺前头坐的男子一跃而下。落地之后,转身从棺中提起个小孩,往岸上渡来。

待渡到岸上,他把那小孩放下来。孩子立即怯怯地捏住了他的袖摆,躲到他身后。

一名小使见状窃窃道:“咦,怎的这孩子还带着人陪嫁?”她这话惹得女使们都娇声哄笑起来,其中几个偷瞄着殷怀的容貌,两颊微微着了莲灯颜色。

为首那使却不苟言笑,她狐疑地打量着殷怀,见对方一直似笑非笑,不由怒从心起,叱道:“大胆狂徒!竟敢来河伯府邸寻衅滋事!”

殷怀挑眉笑道:“灵使何必动怒,晚辈不过是路过此地,前来府上拜会冯夷君,碰巧搭上贵府接人的便船而已,并无冒犯灵君之意。”

那灵使收敛怒容,勉强和颜道:“既是前来拜会我家祇君,可有名帖?今日伯君外出,府上另有喜事要办,不便接客,你将名帖递上来,择期再来吧。”又命令身边小使道:“你们将他送走!”

一众女使齐声应下,便要一拥上前将殷怀打发走。八名小使八方聚来,还未至近前,手中的灯便倏地熄灭。灯灭之际,八道身影消散一尽。

为首灵使大惊,倒退二步,喝道:“你!”

殷怀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客气道:“劳烦灵使带路。”

那灵使只好咬牙道:“请随我来。”说罢竟自转身,手护莲灯,快步而去。

殷怀拂袖跟了上去。沈碧则亦步亦趋跟在殷怀身后。

走了许久,周围的烟雾才渐渐消褪。忽听那引路的灵使道:“前面就是了。”

殷怀极目眺望,就见一条光波熠熠的河流出现在了视野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