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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戈(159)

作者: 放乎中流 阅读记录

陆离走后,参差忍不住捂着鼻子,抱怨道:“好难闻的脂粉味儿!”

宵烬也不大乐意看见自己尊敬的师长同这种身份的人接触,欲言又止地道:“先生怎么与他有往来……”

郎夋笑笑,自然地收起手帕,不以为意道:“昨日我在花园闲步,不意撞见他被叱骂,看他哭得实在伤心,便随手递了帕子过去。”

尽管商略已被拔为家臣,但龙蛇世代延续下来的主奴关系并未从此作废,陆离虽是玉珂君的男宠,但在地府,依旧是人尽可欺的存在。

参差了然道:“你可怜他啊?”

郎夋却摇头:“我从不怜悯弱者,不过,”

小院里春光正好,黄鹂鸟停在梢头唱歌,郎夋闲闲翻着书页,漫不经心地道:“力量是永恒流动的,有强烈欲求的人,注定不会永远弱势,我比较欣赏这一种人吧……”

——因为他们能被你操控。

很多年后的苍狗洞中,参差默默地回想起当时。

郎夋设计毒杀商略、扶植宵烬上位后,参差就被软禁到了这里。其实他不大明白郎夋为何不直接杀了他,但转念又想,郎夋的种种想法又岂是他能明白的。

负责看管着他的,是郎夋手下的神使容与。苍狗洞就是容与在他的白云洞窟里为参差随便收拾出的一方囚牢。

参差勉强住了半个月,每天都绞尽脑汁地揣摩着郎夋的用意,心惊胆战之余,着实无事可做,头上无聊得就快要长草。于是参差干脆开始作死,以求能早死早托生。

他开始频繁尝试越狱,跑不了多远便会被容与察觉,捉回狗洞。如此周而复始,第九十九次落跑时,前来捉拿他的人换成了许久未见的黄鹂鸟。

凌霄对他礼貌地微笑,说出来的话却凉飕飕的:“参差君,君上有请。”

悬在头上的剑终于要落下来了,参差却觉不出丁点的开心。

郎夋果然在等他。阳春三月,崇山顶上的雪将化未化。参差到时,郎夋刚刚煮好一壶热茶。他分别为自己与参差斟满,又示意凌霄给参差看座。

参差搓了搓手,难得显出紧张,不停吞咽着口水。

郎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直到欣赏够了参差僵硬的表情,才慢悠悠道:“放心吧,我只做对自己而言有意义的事,并不喜欢多此一举。”

参差立马听懂了对方的言下之意:杀你毫无意义,我便懒得去做。

参差眉开眼笑地捧起茶碗,刚要入口,便听郎夋又淡淡道:“但我也不喜欢麻烦,”他叹了口气,仿佛很惆怅似的,“所以,不要让我觉出麻烦。”

再次回到苍狗洞的参差终于消停下来。得了郎夋的亲口应允,参差没了再作死的打算,老老实实地做起了囚徒。

倒是容与,惊诧于他的变化,皱眉审视他道:“我还以为,你屡次三番逃跑,是要想办法复仇……”

“啊?”参差比他更惊讶,“我找谁报仇?是我爹杀了我舅舅,使我娘憎恨他,连带也不喜欢我,结果又被她最疼的外甥害死,我找宵烬报仇吗?”

他啧舌:“还是算了吧,我没兴趣加入这死循环。我现在只想好好活着,亲眼见证郎夋遭报应的那天。”

百年世事,白云苍狗。

参差没能如愿等来郎夋的报应,只等来东君和羲和女君相继命殒的传闻。

不过死了儿子又死发妻,也足够令参差幸灾乐祸一番。是以他借口吊唁,专程来到崇山,意在欣赏郎夋失意、痛苦的模样。

参差到来时,郎夋正撑着下颌,眺望渐渐落下远山的夕阳,被他冒昧打扰,也没露出任何不快的神色。

他同参差记忆里的样子相较,并没有太多变化,依然温和、清俊,眼神里总蕴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被他用这样的眼神打量时,很容易便会自觉无所遁形。

参差只是被他笑睨了一眼,那点看笑话的心思就散光了,他搓着手臂,用惯常的嬉笑怒骂掩饰真实的情绪变化:“太阳落山后,山顶还怪冷的哈!”

郎夋没有搭腔,仍是望着坠日,直到日落将尽时,才收回目光,对参差笑道:“突然就想起在地府客居的那段日子,拜你们关照,我当真受益很多。”

参差听他提及往事、故人,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他勉强控制着表情,若无其事地应:“哦?是么?”

郎夋颔首,道:“那是我第一次介入到一种家庭关系中生活,我感觉,”他难得拙舌,似乎是在斟酌着用词:“困惑,以及苦恼,那是我第一次切实感受到情感对人行为的影响,比如你的父母,我能看出他们很相爱,也都很爱你……”

郎夋接下来的话很出乎参差的意料,“当我发现情感几乎能与欲望对人产生同样强烈的趋动力后,我努力尝试去理解,却总是很难感同身受。所以,在魁城时,我特意换了一种迂回的方式来达到目的,我那时是想要模仿着你们,建立起一些亲密的情感联系,既而理解一下这些关系究竟意味着什么。只可惜,”郎夋叹了口气,仿佛真地在惋惜,“我后来发现,这并非是我在追寻的东西,甚至,会成为我追寻路上的负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