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这都与她无关。
雨渐渐小了，肯妮斯低头看了看自己湿透了的衣服，不满地皱起眉头。她正想赶紧离开这里，身后传来的声音却让她改变了主意，猛地回头。
“怎么了？”
一个虚弱的男声轻声地问道。格子门移开了一条小小的缝，男人的手从门内伸了出来，苍白的、没有任何血色。瘫倒在地的妖怪挣扎着向前挪动身子，拉出的长长血痕被雨冲刷得很快消失殆尽，它努力伸长了手臂握住男人的手掌。
“没事啦。”雨女的回应也被雨声掩埋，但是男人听见了，在几声急促的咳嗽之后，格子门内，他的声音带着温柔的笑意：“那，很好啊。”
握着他的纤细的手悄然松开。妖怪的身体融化成透明的液体，水流沿着门前的台阶缓缓流淌，最终汇入了不断泛起涟漪的水泊之中。它的存在就这样在静谧之下消失了。
方才减缓的雨一时间更大了。木屋内持续了暂时的沉寂，随后，格子门又被推开了一些，卧病在床的男人微微侧过头，向着站在雨中的来客发出了邀请。
“不介意的话，先来里面避避雨如何？”
肯妮斯微愣，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口边，却又在她看见男人灰白的面孔时又生犹豫。迪卢木多警惕的目光扫过木屋内的情景，他再看向自己的御主，眼里也浮现出了担忧之色。
是陷阱吗，还是，他仅是一个将死的男人？
最后，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那就打扰了。”
屋内火盆中的柴木燃起，驱散黑暗的同时也带了温暖。肯妮斯身上的衣服早已用魔法祛除了水分，如今，她坐在一间破败的房间之中，前方是雨幕前静静躺着的男人。
毫无疑问，他就要死去了。死气将他的面容蒙上一层灰色，只是，全身都被灰色侵染，唯一没有褪色的却是男人的眼眸，淡淡的金色与跳动的火花一样光亮。
也一样温暖。
“她死了吗？”
男人率先打破沉寂。
“死了。”肯妮斯平淡地道。她的目光落到男人异常平静的脸上，不明所以地微微抿唇。
“果然啊……”一声叹息。肯妮斯对他的平静很不理解，在一段时间的沉默后，冷声道：“你知道它是妖怪，想死么？”
出乎意料的，她看到的却是男人的笑：“知道，但是，妖怪也无所谓。”他将头偏向房间内的一边，注视着闪烁着的火花，“有时候，妖怪比人还要可靠呀。”
“即使是妖怪，我相信，它们也有感情……不然，我怎么会活到现在呢。”
“是吗。”
——人类与妖怪的感情吗……
肯妮斯没有追问这个人和雨女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为什么，她近日以来常有的复杂情绪又一次出现。透过这个人，她忽然想起了大天狗。
人类与妖怪之间真的有这样深的羁绊？
或许是因为时间过得太久，当初被利用的愤怒早已随着时光流逝而淡去。他们曾经约定过，一起回到它曾经驻守的山头，去看夏天的萤火虫，冬日的飘雪，然而幼时的约定在现在看来太幼稚了，并不能算数。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当她毫不犹豫地杀死大妖怪时，心里浮现的确实不是悲伤。
害人的妖怪可以不留情地杀死，就像曾经想过的，即使面对故友亦是如此。肯妮斯不相信妖怪与人能有羁绊，只是，现在的她内心忽然有了些动摇。
“雨停了。”
男人说道。
肯妮斯站了起来，火花被行动时掠过的风吹得危险地闪烁。在离开这里之前，她莫名地问了一句：“你，后悔吗？”
男人微怔，只是，他很快便微笑起来：“当然不。”
传说，雨天，一名女子站立在雨中，如果有男子向她微笑，示意共用一把伞，那么她便会永远地跟着他。男子也会一直生活在潮湿的环境中，并很快死于如此严重的湿气。
在这里，他们的故事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到底不得而知。
肯妮斯走出木屋的门，便看见她的英灵靠着潮湿的墙壁，安静地站在屋檐下。天光乍起，黑暗在不断褪去，他们离开了这里，前方的城镇逐渐从丛林中显露。
远远地，忽然看见棕发少年被一群吵吵闹闹的小妖怪拉着往这边奔来，见到他们，小妖们迅速躲在少年的身后，自以为小声地说道：“夏目大人，就是他们！好可怕的人类啊，晚上突然来到这里……”
夏目贵志在它们的叫嚷中露出无奈的表情，不着痕迹地挡住小妖们，他开始有些迟疑，却又试探地道：“又见面了，我——”
肯妮斯挑眉：“什么？”
少年略微有些尴尬，稍稍犹豫后，终于沉下心道：“如果可以的话，能来我家做客吗？”显然，他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了。
“唔。”出乎意料的是，金发女子的目光在他身后停顿了片刻，就在他忍不住要开口时，却是应了一句：“好。”
“不好意思……哎？”
反应过来她的回答后，少年面色微红。朝阳的浅芒洒落在同样浅色的头发，他笑了：“好的……我是夏目贵志，请多指教。”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夏目贵志，原本是一个普通的少年，却因为自身强大的灵力能够看见妖怪，从而陷入不少麻烦。
——这样的人类能够平安活到现在，也是挺不容易的了。
命好，这是肯妮斯对夏目贵志的初步印象。
“请。”夏目贵志将茶水放到了客人面前，不好意思地道：“招待简陋了些，请不要介意。”
肯妮斯自然无所谓。她接过茶杯轻抿了一口茶水，眼角的余光便扫到了被夏目少年严严实实摁住的某妖怪，悠悠地说了一句：“真的不用我把这只妖怪解决掉？吃得多不干事，养来也没用。”
“你这家伙——”自称斑大人的妖怪顿时怒了，扑腾着要从夏目贵志的手里挣脱开，却被夏目少年手疾眼快地捞回怀里：“别这样啊猫咪老师，肯妮斯小姐没有恶意的。”妖怪哼哧嘟囔着，又听他小声补了一句，“何况你也打不过她啦。”
斑：“……”瞬间戳中痛脚。
肯妮斯旁观夏目少年再次好言好语安抚住炸毛的妖怪，不知怎么，表情变得有些严肃。正在出神时，夏目贵志问道：“之前那位先生呢？”
“啊，他回去了。”没有坦言的意思，肯妮斯简单地解释道。夏目贵志点点头：“是吗……那，肯妮斯小姐来这里是为了……雨女？”
肯妮斯微微合眸，应道：“没错，因为我的过错，让一些妖怪逃出了封印，所以必须再亲自解决掉。”
招财猫模样的斑没好气地插话道：“就是那个家伙啊，前一阵逃进了森林，守着一个人类不知道干什么，一直下雨烦死了！”
夏目贵志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神情中隐隐有着些许伤感。肯妮斯敏锐地注意到，语气有些不满：“你在同情雨女？”
“不是同情。”少年微微垂眸，注视着茶杯中不时起伏的茶叶，“雨女应该伤害了其他人类吧，不然肯妮斯小姐也不会这样做。”
肯妮斯凝眉，正想说什么，便恰好对上少年温和的目光：“对猫咪老师手下留情也是，真的十分感激。”
“我是觉得……雨女和那个人的事情很让人感慨啊。妖怪的感情和人类也没什么区别，虽然有的妖怪很残暴，但也有很单纯的妖怪，即使会有危险，和他们相处起来很开心……”
奇怪的人。
明明时常被妖怪追逐，在生命危险中徘徊，仍然对伤害他的事物抱着这么天真的想法吗。
“夏目你这个大笨蛋！为什么要和这个女人道谢啊！”斑不满地打断他的话，由于身子没法动弹，它只能凶狠脸用爪子挠少年的腰，“笨蛋笨蛋笨蛋——有斑大人的保护，哪只不长眼的妖怪敢来骚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