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邪祟(117)+番外

总不太可能是自己,自己遇见阿筵那年才十四岁, 勉强称得上是少年,可阿筵那时候才九岁,不过是个娃娃;他离开自己那年也不过十六岁半。虽然说一般孩子都早熟早慧, 十四五岁上中学的年纪就已经知道躲着老师和家长搞早恋,可是他家阿筵比别人家孩子都傻一些,傻得他心疼,恨不得时时刻刻护在怀里,怕是直到走都还一直把他当哥哥吧。

而他最青春烂漫的两年少年时光里,他没能参与;等到后面他一直陪着他,整夜整夜地抱着他,哄他睡觉,偷亲他,他的傻阿筵又不会知道。

所以即使阿筵一时想岔了,喜欢上别人,自己也不该怪他,慢慢把他带回到自己身边也就是了。

想到这里他渐渐平复了情绪,只是依然有些意难平:“你喜欢的那个人就那么重要?可以为了他不愿意吻我,甚至连你和你朋友的命都不顾?”

迟筵看向靠着右面墙昏迷不醒的宋锦,脸上显露出一丝犹豫。如果真的只是一个吻就能换取两人活命机会的话,他会愿意的,他不是那么保守且固执的人,孰轻孰重他分的很清楚。况且他早就已经趁着各种不引人注意的机会吻过那个人了,把命折在这里再也见不到那人才不甘心。

只是一个吻实在是简单而古怪得让人不敢相信,他怕这背后有其他的陷阱,才迟迟不敢答应。

“不答应的话,现在就从这里出去。”迟筵越看重那个人,他就越抑制不住心中的妒意和怒意,“对了,我应该让你看看现在外面是什么样子。”

迟筵只感到双眼一凉,他下意识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已经能透过神庙的两扇黑门看到门外的情景。

那些“人”全都围在门的外面,几个戴着傩面手中举着纸皮灯笼的跳傩人当先站在前面,其余的村民们围拢在后面。只是这次迟筵看到的景象和之前已经大不相同——纸皮灯笼里燃着的不是温暖的橘色烛火,而是青色的鬼火,鬼火的映照下,所有人的面目苍白、表情僵硬木讷,全无白日所见的亲切随和。

一眼望去,竟无一个活人。

其中几只面容狰狞可怖,显出厉鬼之相,说明他们已经害死过人。招待所的小女孩莹莹、为首那几个跳傩人皆在此列。

怪不得他和宋锦在那烛火下映不出影子。他们是人,在鬼火下自然没有影子。

他曾经听说过有人天生阴阳眼,能看到一般人看不见的东西,或是看透事物的阴阳本质,但他却没有这个能力。也有一些通灵术法能够使普通人也看到平常看不到的鬼怪景象,那东西应该就是给他施了这类术法。

迟筵抬头看向天空。

天空暗沉沉的,却不是清亮的夜色,而是缭绕着黑色灰色的雾气,盘旋往复,袅袅不绝——那是一层极为浓重的鬼气,整个村子都被这层鬼气笼罩其中。人和鬼,都脱出不得。

迟筵只觉得整颗心都被拧了起来。宋锦给他同事打电话的时候,他同事并未提到任何异状,外界人不知道这个村子里发生了什么,村里人同样不知道自己身边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恶鬼是什么时候潜入其中,一开始可能只是一两个人被害死化为恶鬼,而后他们开始继续害自己身边的人。因为那鬼气的影响,活人分不清自己身边的人是人是鬼,甚至直至被害死之后也会忘记自己被害死的记忆,如常一般继续生活着。鬼也分不清自己是人是鬼。

迟筵在村子里遇到的鬼物中,只有那小女孩莹莹和那位婆婆是明确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的。

婆婆说只有自己是老死的。那么其他人或许都是不明不白中被害死的。

迟筵怔然地站在那里,看着门外的人间地狱。突然听见一个暗沉的声音凉凉问道:“看清楚了么?现在你的答案是什么?”

“您为什么偏偏想要一个吻?”他反问道。

那个声音似乎是沉吟了片刻,突地笑了:“这里太冷了,想让你来暖暖我。不行么?”

迟筵转过头,看向烛火映照下供桌上忽明忽暗的神像,低低开口:“我想请您保证,除了那个吻别的什么都不做。一个吻,换我迟筵和宋锦两人安全完好地离开这个村子。我想请您用您的名讳保证,契约达成,不可反悔。”

学会谈条件了。那个声音低低笑了一声:“我没有名字,但是我可以保证送你们安全完好地离开。”

“恕我直言。”迟筵闭了闭眼,“这样我不能相信您。”天地万物,即使是鬼神也有其名讳,有灵即有名。使用名字达成的约定便有契约誓言效力,不容反悔,违约、心不诚或是使用假名都将会受到誓言反噬,立的誓越重,反噬就会越强。这东西却不肯透出自己的名讳,这不由令迟筵更加心生疑窦。

“你不信我?”那个声音顿了顿,“好吧,我可以先兑现部分诺言。我先把外面那些东西驱走,然后你来吻我,我再送你们离开。”

“我不稀罕你那位朋友。但是如果你不履行诺言,你就把自己赔给我,留在我身边再也不许走了。”

“可以。”思忖良久,迟筵点了点头。

他现在也没有旁的选择,如果这东西真的把他们赶出神庙,他们还是不过死路一条。而他现在还不知道同自己说话的到底是何方神圣,有多大的本事。

随着他点头应是,神庙两扇沉重的黑色木门豁然向外洞开,守在门外的魑魅魍魉连同门内的迟筵一时全部愣住。

而就在这时,天上风云变幻,缠绕密布整个天空的黑气开始凄异地扭动扭曲起来,仿佛被一只不容拒绝的乾坤巨手拉扯着、撕裂着、搅动着。

阴风倒灌,神庙供桌上的香烛刹那被吹灭,房梁上用来装饰的锦绣帷帐被吹得上下翻飞,散落一地。门外站着的那些“人”们似乎是感受到了莫大的痛苦,一个个抱着头倒在地上翻滚着。

天上的鬼气越来越稀薄,夜空逐渐显露出本来的模样。迟筵凝神看去,那些鬼气像是都被强力吸着,被吸入了神庙之内……仿佛庙内有什么东西拽着它们,将它们尽皆收纳进去了一样。

就在这一片混乱的鬼哭狼嚎之中,迟筵看见神庙对面的屋檐下站着一个矮小的黑色身影,视线对向他的时候微微点头笑了笑,招了招手,随即身影便慢慢变淡,逐渐消失不见了。是之前帮助过他们的那位婆婆,鬼气封村的情状解除了,她便也随之往生去了。

他听见那个声音淡淡道:“地上那些‘人’是想起了他们死时的恐惧和痛苦,等它们接受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后也会去往生。”

冤鬼入轮回,恶鬼化齑粉。这个村子,最终会变成一个空空荡荡,什么人都没有的死村,回归它应有的样子。

迟筵走到那五张面具之前,它们的表情也回归了平静,喜眉笑眼,嘴角上翘,不过是一张普通的面具。

那个声音也在这时响起,嘶哑、低沉,又带着一丝别样的缠绻和低柔:“是时候该你履行约定了。”

迟筵回头定定看向那供案之上的神像。拥有此等改天换地、须臾间消弭如此浓重而怨气十足的鬼气之能,他有些相信这东西真的是一方神灵了。

可是……

他的喉头动了动,一步步向供案走去,仰起脸,看着那黑金色的面具,如同等待被献祭给神灵的祭品:“你既然有这样的能力,之前为什么……为什么坐视不理?”

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明明是被供奉在庙宇中的神灵,难道不该庇佑此间的生灵?为什么之前一直坐视他们化为怨鬼在此间挣扎、麻木度日,超生不能。

那个声音只低声笑了笑,没有回应。

因为我庇护的不是这里的人,我庇护的是你啊。傻阿筵。我是跟着你来到这里的。

面具之后,伪神的眉眼温柔,供桌之下的人类却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