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星光三千丈(92)+番外

作者: 苍饭饭 阅读记录

这大概就是某种潜意识的自我保护机制,他本能地排斥那个让他如此痛不欲生的人,也删掉了这段自己犯蠢犯傻的记忆。如果不是翻到这些信件,周景完全想不起刚到A市的第一年自己是怎么过的。

休学一年接受治疗之后,他恢复了“正常”,像个普通同龄人一样学习打球。而“梁晨”这个名字已经成为一个负面的集合,一个触碰不得的疼痛符号,他需要无视它、鄙夷它,才能迈过它、遗忘它,让自己重新活过来。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周景杀死梁景的同时,他的哥哥也在沼泽中缓慢溺亡。

周景花了整个晚上把箱子里剩下的东西全都仔仔细细翻看了一遍。

先是梁晨的绘画本,最早的那几本还是画在用完了的作业本背面,全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机器猫,或跑或跳憨态可掬。他的哥哥看起来狠狠苦练了一把卡通绘画,一本比一本炉火纯青。后面的画作就不再局限于漫画涂鸦,逐渐出现了风景人物。笔法十分随意,只把绘画当做枯燥生活中为数不多的兴趣消遣,无聊或难过时候拿出纸笔放松一下。然后从换成正式的速写本开始,本子里多了静物素描、光影人体等等或基础或进阶的练习,自学成才野路子的哥哥大概这时候才开始得到一些专业的指导,进步飞快,到后来能把人物勾画得惟妙惟肖。他画同学、画母亲,也画了很多的弟弟。兄弟俩长得太像,哥哥凭想象画的弟弟其实和那时的自己相差无几,只是他哥没算到自己能长得比他还高,前期画面中的小小少年总是白白瘦瘦的一只。

直到周景翻到一张自己和几个队友在球场打球的画——这个球场他有印象,杨松桥还没搬走的时候几乎每个周末他们都会去那打球。回忆的利刃毫无预兆地刺透骨缝,对啊,初三那年暑假,他的哥哥曾经来过A市,远远看了他一眼就走了。而那时候他只是对那个匆匆离去的背影皱了皱眉,转身撕掉了对方留下的字条。

梁晨那个时候才高一,是怎么存够的路费,又是怎么一个人跑了那么远的路,为什么忽然想来看他,又为什么一句话不说地离开了?这些摆在明面儿上显而易见的疑问,以及哥哥那些年都过着怎样的生活,重逢后他既没打算追问也没兴趣了解,把他哥当做一个可有可无的陌生人无视了彻底。

大概也正因为如此,关于过去关于自己关于那些苦涩难熬的想念,梁晨一个字都没有在他面前提起。

画本下面还有几本卡通封皮的劣质软页抄。和病历票据夹在一起的那本是母亲病程的笔记,另外两本是记账本。哥哥懂事得早,梁莉日夜颠倒地加班挣钱时,家里油盐酱醋的采买和小事经办都是梁晨在跑,所以哥哥很从小就养成记事和记账的习惯,每个周末都要和梁莉对一下收支。

自己离开的第二年,梁晨开始在本子上记录母亲的病情。因为要用作医疗参考,他写得很详细,某年某月某日,出现了什么症状,持续多长时间,相较上个月怎么怎么样。周景可以从这些文字中看出梁莉是怎样从一个看似正常的母亲逐渐变成一个喜怒无常沉溺幻觉之中的病患,而一丝不苟观察并记下这些的梁晨也从一个本应无忧无虑的幼童被迫地迅速成长,成为要打工上学照顾母亲肩负起整个家庭的大人。

被压在最底下的记账本则简洁得多,只有一行日期和两列简单的收入和支出。到了后期家里收入除了母亲每月不多的低保补贴就是梁晨的奖学金和打工,从给邻居补课到洗盘子擦车搬箱子,一周挣个几十块辛苦钱。支出那栏尽是几块几块的日用米面瓜果文具,比较大头的只有梁莉的医药费。看得出来,梁晨这些年除了绘画几乎没有其他任何娱乐,年轻人流行的电子产品游戏电影流行音乐一样都没有碰过,甚至刚到A市时候用的还是早就被淘汰了的直板洛基亚。但这样朴素节俭得过分的哥哥,这几年内有过两笔额外的奢侈支出:两张从邻镇到A市十几个小时的往返硬座火车票,四百一十六块;以及一只高级的派克钢笔,七百八十元整。

他终于知道了梁晨是怎样长大的了。

在他衣食无忧上着最好的学校,交了新的朋友,加入不同的社团,赢得大家喜爱并决定了断一切过去将哥哥彻底抛弃,纯粹地只做“周景”的时候,他的哥哥正在重压下翻来覆去地挣扎为温饱为生存劳苦奔波,却还把他当做艰难生活中的唯一支撑和酸涩现实里仅有的糖,珍惜又珍惜地捧在心口。

周景再也忍不住了。在漫长夜晚即将结束的时候,他趴在那张老旧的木板床上宛如幼时那般嚎啕大哭。

上一篇:月华映深林 下一篇: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