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星光三千丈(113)+番外

作者: 苍饭饭 阅读记录

他下楼把自己做的蛋糕和礼盒扔进了垃圾桶。

这是第一百零五天。

梁晨的画作第一次“见刊”是在本没什么含金量的当地旅游小册子,然后随着工作室越做越大,哥哥的业务范围也越来越广,从风景广告到儿童读物插图。每一本周景都收藏了好几册,和他哥留在大房子里的画一起堆在卧室里,没事儿就拿出来翻。

后来工作室一个成长主题的少儿绘本拿了国内一个不大不小的奖,参与这个项目的组员都在杂志上接受了采访,作为组长的梁晨更是被问了不少问题,什么立意啊、切入点啊、甚至组长的家庭和成长经历。

“我这,应该算是单亲家庭吧,一直跟着母亲生活,成年后就离开家乡了。”首次面对记者的梁晨过分坦诚:“啊,倒也没有很辛苦,我还有个小两岁的弟弟,一起上下学一起玩,成天打打闹闹穷开心,日子一晃就过了。”

周景想象着哥哥说这句话时候的样子,望着天花板又失眠了一夜。

这是第三百七十七天。

到新城市的第二年,梁晨辞了工作,用积累的作品和存下的钱申请了坎伯韦尔艺术学院的研究生。九月开学,他八月就走了。周景找的人大概也没预料到这位能行动得那么突然,十分措手不及,结果生生跟丢了。

周景简直要疯,立刻飞了一趟伦敦,几乎动员了所有在英国的关系不要钱似的四处雇人打听他哥,没日没夜盯着手机或电脑屏幕等消息,只要有一丝风吹草动就神经过敏。后来在周景差不多有七十二个小时没合眼,胡子拉渣满眼血丝临界犯病的时候,有人在柏林看到了梁晨,好像是趁开学前去欧洲玩了一圈。发来的照片上还有一个金发蓝眼高挑英俊的德国人,根据报告正是跟哥哥同专业的室友,此时在阳光下举着手机自拍,另一只手还亲密地搭在对方肩膀上。

周景已经很多年没体会到这种血液直冲头顶,头痛耳鸣,视野发黑,破坏和暴虐欲暴涨的感觉了。他对接下来的几个小时记忆模糊,等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订好了去柏林的机票,随身携带的行李包内还装了实验室带回的绷带、注射器、麻醉剂,和一把锋利的解剖刀。周景猛地伸手握住解剖刀的刀片,好不容易稍微清醒过来一点之后,用血肉模糊的手指拨通了大学时期自己的心理医生的电话。

这是第五百五十三天。

梁晨说自己一直在‘依附’他人生存,周景又何尝不是。哥哥是他的药、他的骨、他盛放情感的容器、以及他和这个无趣世界唯一的联系和意义。他根本不满足于“依附”生存,恨不得能“寄生”在哥哥身体里“居住”在哥哥肋骨的怀抱内,以他的血液他的泪水他的痛苦和他的爱为食,一生都被锁在一起。

这么看来,到底谁更疯魔一点?

“你需要学会跟过去和解。”心理医生怜悯地叹息,说着和梁晨离开前如出一辙的劝解:“就让它翻页吧,你也做得到的。”

他做不到。

这是第八百零三天。

梁晨用十五个月拿到伦敦艺术大学的硕士文凭,而后迁徙般去了世界各地的很多城市。到了新的地方他通常会租套小公寓,然后在网上接一些插画、视觉设计方面的单子。不工作的时候就背着平板相机或者素描本四处闲逛,遇见感兴趣的景或人会记录下来,有时候支着画本一坐能坐上一整天。等到附近能逛的都逛遍了,邻里邻居都熟络地打上招呼了,他又会动身前往下一个地方。

梁晨不知道的是,每当他离开了,三天或五天后会有另外一个带着鸭舌帽的年轻亚洲人住进他租过的公寓,去逛他逛过的街市看他看过的枫林田野,带着礼貌的笑容向楼下的房东阿姨打听他的消息。

这么久了,梁晨没有回过他一次邮件,也不曾给出过只言片语。周景也每次都小心地计算着日程和时间,决计不敢出现在他哥面前,却也从这种近乎病态的“追逐”中获得某种使人心境祥和的安慰——某月某日某个时刻,哥哥也曾站在这里欣赏同样的风景,呼吸着同样的空气。

他慢慢了解了哥哥的想法,也逐渐从不自觉的怨恨与不甘中释然,甚至能纯粹且客观地站在第三方的角度评论,梁晨的确没有做错选择。周景为哥哥改变自我的决心及努力感到敬佩。

他只是十分、十分地遗憾。

世间万物千变万化包罗万象,事件的逻辑发展也有千万上亿种分支和可能,每一个节点的更改催生出无数衍生的世界线。他没能达成的夙愿,会不会在另外的世界由另外的周景完成了。

如果很多年前周启天带走的是哥哥,那他一定拼命读书拼命打工,寒假暑假趁着一切可能的时间攒够钱就去到A市。或者高中一毕业就考过去,软磨硬泡死缠烂打,梁晨那么心软,多半就半推半就地随他去了。

上一篇:月华映深林 下一篇: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