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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航船(50)

作者: 陆归 阅读记录

现在看来,这件事还是做对了。

陈立潇挺给老朋友面子,不计前嫌,注意力都放在产品形态和技术实现上,连问了好几个问题,让赵鹏宇的神经久违地兴奋起来,四人顾不上吃饭,聊得热火朝天。一道香煎小牛排端上桌来,陈立潇突然问:“嘉策呢?”

赵鹏宇如梦初醒,发现身边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席,包和手机都还放在椅子上,就是人不见了。

他借口上洗手间出来,在露台上找到了她。外面很冷,陈嘉策指尖的香烟明明灭灭,烟灰簌簌掉落在牛仔裤上。赵鹏宇走上前去掸掉,搂住她的肩膀:“多冷啊。”

陈嘉策抓住他的袖口:“你们吃完了吗?我有点困,能先回去吗?”

“这才几点啊。”他把腕表展示给她看,“再吃点?我喝酒了啊,你等会儿开车送我回去吧?晚上睡你家?”

饭局在九点钟结束,走到餐厅外面时,夜空中飘起小雪。云层被这座城市的灯光照亮,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粉红色,上海的初雪就在粉色夜幕下无声降临。

赵鹏宇把所有人送上车,然后钻进自己的副驾,一扭头,只见驾驶座上坐着一个陌生男人。没等他瞠目结舌地质问此人是何方神圣,陈嘉策站在外面,弯下腰敲敲玻璃。

“你干嘛?”他降下车窗,茫然地问。

“我帮你叫了代驾,回去早点睡。”

“你去哪?我送你回去吧,都这么晚了。”

她把鼻子和嘴巴都埋进围巾里,瓮声瓮气地说:“你走吧。”

他一拳打进棉花里,有点急了,从车里钻出来抓住她的手:“上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她定定地看着他,问:“我和陈立潇之间的事情,你是知道的,对吗?”

赵鹏宇着实愣怔了几秒钟。从耳后到脸颊处的肌肤或因寒冷或其他缘故而迅速涨红,如簧巧舌此刻突然失灵,他嚅嗫一会儿,只说:“那都过去了。”

“那你为什么拉我来?”

赵鹏宇扶住她的肩膀:“你冷静一点,听我说。”

“请说。”

“你知道,他是我们和机构之间的重要桥梁。确实,我觉得你在场会让陈立潇更顾念一些旧情,你也看到了,他今天对我们的态度特别好。之前我发邮件、打电话给他,他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会回的,嘉策,这是你的功劳……”

“就这些?”

“……你希望我做什么呢?这个社会就是靠人情维系的。”他突然又懊恼起来,凑过来低声地道歉:“这次是我错了,对不起,嘉策,我给想岔了。我们都冷静一点,好不好?”

她平静而尖锐地反击:“我没有冲动。我完全理解你。但为什么不能提前告诉我?觉得我会生气吗?因为我本性无理取闹?因为我是个疯女人?”

“你话别说这么难听。”

“说话难听不算什么,我要在饭桌上给你和陈立潇一人一个耳光,那才厉害呢。”赵鹏宇面如菜色,陈嘉策几乎要笑出来,“但是请你放心,鹏宇,我今天没有这样做,以后也不会这样做的。好吗?请你放心。”

“是我做错了。”

她拍拍他的手背,表示安慰:“今天很冷,你快回去吧。”

他垂着头,嘴里嘟嘟囔囔的。这时候赵鹏宇不是呼风唤雨、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了,而是家里养的小狗,牙痒咬断电线,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努力想要弥补,却终究不得要领,只好可怜巴巴地说:“我下周过生日。“

“我知道的。”她摸摸他的脸,“我会去的,都答应你了。现在,你赶快回家洗个热水澡、早点睡觉,好不好?别冻到发烧,现在这个季节太容易生病了。”

陈立潇把车停靠在在两百米外的街口。

两百米,正好是一个可以暗中窥视、不怕被人发现的距离,他隐身于这盏坏损路灯带来的光照盲区,旁观这对男女在上海初雪中的推拉。虽然听不清,但不难猜到痴男怨女是永恒母题,双方的肢体语言则令这场较量高低立现——陈嘉策,永远是陈嘉策。面柔心冷、杀伐决断,这是赢家的基本素养。

她把人推上车,自己头也不回地向前走,赵鹏宇的车只在原地停了一会儿,还没等她走上几步就扬长而去。他素来是这样的人,懂得停止无谓的挣扎、及时止损,可惜还不是陈嘉策的对手。陈立潇轻蔑地想。

有人在路边呕吐,坐在马路上嚎啕大哭;外卖员骑着电动车在泥泞的路面上打滑跌翻,头破血流地等120;陈立潇踩下油门,沿着人行道慢慢地跟上去。所有的这些事情,都似乎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她只是向前迈步。

陈立潇曾经对她这个样子非常熟悉:他们在空气浑浊、人满为患的会议室里开会,众人为一个按钮的形态争得面红耳赤,唯独她坐在角落里放空。人是在那里,但你知道她已经离开了。这就是灵魂出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