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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航船(43)

作者: 陆归 阅读记录

“别胡说啊,我这个包还挺大的。”

“那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你喜欢过我吗?”

她答非所问:“……我有男朋友了。”

床上的容靖带着点嘲弄:“我就知道。”

“这个问题还重要吗?”

“对我依然很重要啊。”他认真地回答,“就像你考一场试,老师批卷子实在太不认真了,只画一个大鸭蛋,你连错在哪都不知道。你懂吗?我想你可能不懂。因为你不是那个拿到零蛋的人,陈嘉策,你,你就是不负责任的阅卷老师。”

陈嘉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她缓慢而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自己,好像要把这两年以来,或者将近三十年的人生里积攒盈余的讲话的份额统统用完。

那座北方的城市,两年的生活,碰到的人,妈妈的疾病,周显扬做的菜,还有赵鹏宇。再往前一点,是樟县。淅淅沥沥的夜雨,小房间,还有那个很不吉利的梦,梦里陈立潇站在窗外硬要进来,把她吓得魂飞魄散。

半睡半醒间听见容靖低声笑着说:你家超市门口还贴你奖状呢?我从来没见过啊。

再一睁眼,天已经亮了。

玻璃移门的里面躺着容靖,背朝天卧在床褥上,轻轻地打着鼾。

电脑、茶杯和书籍都放在地上,最上面一本是《安尼尔的鬼魂》,翁达杰出版世纪初的小说,讲述一位法医专家在斯里兰卡寻找大屠杀证据的故事。考古学家、医生、为佛像点睛的手艺人、远在异乡的有妇之夫……安尼尔在这些漫长、多样、复杂的人生中挣扎,寻找出口和归宿。

陈嘉策想起来了,这是她的书。两年前被她放在包里带去容靖家,他们赤条条地躺在一起聊天、看书,他喜欢的歌手和乐队,她爱的作家和电影,各说各的,随便听听。这之后她以逃命的姿态离开上海,或许还有其他东西也一并忘在了他家,但她也记不清了。

她在地上坐了一会儿,穿好衣服、拎起包出门,让锁舌轻轻地滑进锁眼里。

两周之后,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秋雨降临上海。气温迅速下降,陈嘉策从柜子翻出一件带流苏的毛衣外套,周末穿着毛衣和吊带衫在家里走来走去,做饭、看书、运动,放一些热热闹闹、打来打去的港片。

赵鹏宇看见她就直乐:“你这什么啊,上身北极下身赤道?”

她穿着厚袜子,躺在沙发上看小说:“对啊。”

“陈总。”赵鹏宇推推她,“我下周去广州出差见投资人。你帮我挑一挑衬衫?咱得穿得正式点啊,商务人士了。”

陈嘉策愣了:“我不会,我自己不穿,也没给人买过。”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也不给我送点礼?还是我女朋友呢。”他压过来,下巴上刚长出来的胡须扎得人脖子痒痒,“陪我去逛逛街,行不行?”

陈嘉策确实不知道怎么挑衬衫,爸爸的主业是超市老板,不需要穿西服系领带,家里也没别的男丁;除陈立潇外,她没有交往过其他人,但陈立潇自己就能把自己照顾好,再往后还有正经女朋友,轮不着她来决定他穿什么。

于是这种在男装柜台里穿梭的体验就变得十分新奇,她每翻一块标牌都忍不住咋舌:“怎么这么贵?”

“咱们男同胞的钱好赚啊,男的买东西,穿合适了就能直接付钱。”赵鹏宇对着镜子调整衬衫领子,“嘉策你过来给我看看,这扣子是不是紧了?”

陈嘉策站在他跟前仔细看:“是有点紧了,小了一码。你胖了?”

他呼出的空气拂在她额头上。赵鹏宇伸手拨开她脸上的一缕碎发,“说什么呢,我天天锻炼。”

陈嘉策后退了一步:“真的胖了,不是我的错觉。”

有人在他身后拍拍他的肩膀。

一位中年妇女,短发烫成文雅柔和的卷堆在肩头,身上穿着剪裁得体的藏蓝色连衣裙,胸前一枚雪花状胸针闪闪发亮,看看陈嘉策,再看看赵鹏宇,用一种亲昵、轻快的语气叫他:“小宇?”

她是赵鹏宇的母亲。

他们在商场里的一家本帮菜馆里吃晚饭,他妈妈对一道东坡肉赞不绝口,见陈嘉策多夹了两筷子,就问:“嘉策够不够吃?不够我们要不要再点一份?吃不完可以打包带走,也不会浪费。”

陈嘉策赶快摆手:“刚刚好。”

她嗔怪地看向儿子:“我早就跟他爸爸说,这小子多半是谈恋爱了。”

赵鹏宇嬉笑着给妈妈倒茶:“这不是见到了吗?我也没瞒着你们啊。”

这是位保养得宜、风韵犹存的优雅妇人,脸上虽有岁月痕迹,但精气神极好,穿着打扮也入时。离开饭店时陈嘉策走在后面,看见她脚上穿的鞋,名家名品,抵得上她办个月的工资。她突然想起妈妈上次来上海复查的时候穿的皮鞋,那是购于两年前的生日礼物,她还在悦时工作的时候,皮面已经很旧了,但林美奉女士还是挺喜欢的,说旧鞋穿起来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