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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航船(36)

作者: 陆归 阅读记录

“我两年没请年假,请五天假怎么了?公司要倒闭啦?”容靖挑起眉毛,理直气壮地回答,“哎,那个漏勺递给我。”

莎莎咯咯地笑着,给他递过去:“你跟周显扬有一拼啊,工作狂。”

“我可不是啊,有个人生活的。陈嘉策才是工作狂好吗?”周显扬笑嘻嘻地反驳,随即叫了一声:“哎,嘉策。”

“嗯?”

他指指她前胸:“衣服弄脏了。”

果然衣襟上有一大块橙色油渍。陈嘉策记得自己往包里丢过一根去污笔,低头翻找半天,才想起出门前换了个新的帆布包。有人递来一包湿纸巾:“用这个吧。”

抬头去看,皮肤被白炽灯光照得发亮,红绳好似手腕上一根细细的血痕。

容靖看着她,说:“吃完饭去便利店看看吧。你们下午去哪玩?”

旅行团就这样无知无觉地加员到了四人。

解放碑,洪崖洞,处处都是类似景色、大群游客。正是暑期旅游旺季,一行人紧赶慢赶吃完饭,索道入口处已经排起长龙。周显扬果断决定先去上个洗手间,回来时气喘吁吁地抱怨:“这儿不让占位插队,你们谁陪我去后面重新排吧。”

点兵点将点到莎莎,走之前还不忘叮嘱陈嘉策:“我们在江对岸见,你们下车后就站在此处不要走动啊。”

容靖比了个OK的手势。

无风的夜晚过于闷热,仅有两台老旧的挂壁式风扇在顶棚上艰难运转,间歇吹来一点点风。长蛇状的队伍里,有游客从包里抽出折扇,啪地一下打开,呼啦啦给自己扇风。陈嘉策心中感慨人民群众的智慧真是无穷大,汗水顺着眉骨往下淌。

容靖在身后问:“热么?”

“还行。”

“里面应该有空调,进去就好了。”

在四周喧闹的映衬下,两人之间的沉默显得尤为诡谲。陈嘉策想了好一会儿,主动开口:“你什么时候毕业的?”

“你不记得我几岁?”她开启话题的方式不够高明,被容靖抓住马脚,继而反问:“你现在在哪里?我是说住在哪里。”

“上海。”

“一直在上海?”

“中间去北京呆了一段时间。最近刚回来。”她说话像挤牙膏似的,费劲。

“难怪。”

“什么?”

“我去你家找过你,你搬走了。还去过你公司,没有人知道你去哪里。你是不是也不回老家?哪里都找不到你。我一直在上海,从来没碰到过你。”

“上海这么大,碰不到也不是奇事。”

“我们说的是一回事吗?”

容靖靠在不锈钢围栏上看着她。热风从门外吹来,背上立刻又起了一层薄汗。她看人的样子和两年前,或者是多年前的那个夏天都一模一样:安静、抽离,充满探究欲,但全然没有温度,好像希望看穿某种新奇植物的基因组成,好像她是第一次见你,却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前方大门开启,队伍缓慢地涌动起来。容靖背起放在脚边的背包,两人被裹在人群中一道涌入闸机。

索道的车厢并不如陈嘉策所想,里面拥挤、狭小,而且没有空调。人们摩肩接踵地站在一起,共享彼此的汗味、口臭和飞沫;四周玻璃布满手印,肮脏到妨碍视线。陈嘉策站在角落里,幸运地拥有了一小扇窗,得以呼吸新鲜空气。

窗外是滚滚奔流的长江,两岸灯火通明,高楼大厦沿山脉矗立,绚烂得像赛博朋克电影里的画面。陈嘉策刚掏出手机,车厢突然猛烈晃动起来,她毫无防备地撞在窗框上,痛得眼冒金星。

车厢正好运行到江心,四下空空如也。有景区工作人员通过广播喊话,说是索道故障,大约十五分钟解决,请大家稍安勿躁,陈嘉策蹲下来,容靖像一把巨伞撑在她头顶:“你干嘛?小心被踩。”

“手机掉了。”

他在头顶轻轻地叹了口气,蹲下来打开自己手机的电筒,在人群林立的双脚中把她的手机捞了回来。这么一上一下,浑身都在冒汗,陈嘉策顾不上发表真诚感谢,给周显扬报完平安、顺便安慰了大惊小怪的对方,挂掉电话才看清容靖苍白的脸色。

在长江中心上方的百米半空中,生理性的恐惧压过理智。

陈嘉策深受碰碰他的肩膀:“别怕。”

容靖扯了扯嘴角:“这是该你说的台词吗?”

“这有什么好争的。”

“这有什么好抢的?”

“哦,你不怕。”陈嘉策看着窗外,和和气气地问:“那你要抓着我的手到什么时候?”

他置若罔闻,掌心的温度升得很高,两只手汗津津地握在一起,不知是否与恐惧相关。

重庆的夏天,夜晚气温依然高达三十八度,狭小的索道车厢里挤满人,汗酸臭液和晚饭留下的油烟味混在一起,陈嘉策几度感到反胃,别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