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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航船(25)

作者: 陆归 阅读记录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我听不懂。”

“我要离开你。离开你,或者你离开我,都可以。”

他眼里竟有怨恨。“你没有良心。”

“我要是真没良心,就不跟你一刀两断,偷偷怀孕,安心做个金丝雀,等你结婚了、公司上市了,再去大吵大闹。”

“随你怎么办,但你是成年人,你应该知道任何事情都有规则,你不可以说走就走。”

她笑了笑:“所以你是最佳玩家,我不是。”

陈立潇终于泄气。千头万绪,找不到着力点,他一头扎进去,看不到方向也没有解法。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或许一开始就不该逾矩,又或许应该在更早的时间点就和许曼分手。他没办法让时间倒流,只能努力解决问题。

他的胳膊交叉,身体比言语更早作出防备姿态。“那个男孩子会不会太年轻?你觉得是什么好饼?”

“他不是饼。”

“你几岁了啊,他几岁?毕业了没有?毕业之后去做什么?家里是什么情况?能不能和你结婚?你是成年人,你有工作,说辞职就辞职?职业素养在哪里?会给其他人带来多少困扰?”

声线依然稳定,咄咄逼人却似持枪射击。他很少这么激动,气喘吁吁,愤怒像夜半泄洪的水库,无声地奔流。

“我说我们不是一类人,你不信。”

“我听不懂。”

“你说的那些,对我来说都不是最重要的。”她提起最后一袋易拉罐,“我要走了。你在我家的衣服,明天同城快递给你。”

容靖从前面蹦蹦跳跳地过来,陈嘉策一步步往前走向她。她知道陈立潇没有走,她甚至能想到他现在的样子,脸上的纹路,生气时微微颤抖的眼睫,下意识抚摸指关节的小动作,记忆和幻想揉杂,在她一头扎进容靖怀里的瞬间,散落成漫天的星。

容靖措手不及,顺势小心翼翼地搂住她,“怎么了?”

一股微妙的花香包围着她,是玉兰花开了。热泪就不管不顾地从眼眶里漫溢出来。

这时候陈嘉策突然想起刚和陈立潇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正好是春末夏初的时候,蚕豆上市了,她买来一大兜,在家用盐水煮熟,两个人坐在地板上就着啤酒边吃边看电影。《英国病人》,男女在战争年代的不伦恋以悲剧收尾,宛若一种不详的谶言。

没有人给这段关系下定义,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又痛快得不像今生。得偿所愿的滋味过于甜蜜,她沉溺于其中,似夜半航船,远山如云,江水诡谲无声,暗礁潜伏在水下,等着船夫一个瞌睡,刺穿底舱。

现在她抱着容靖,可这些事情没有一件能和他说,她也从未期待从他身上得到理解与慰藉。她想起容靖说他除夕夜在外面等她好久,那么空的山顶,应该很冷吧。也许她又做错了。沉溺欲望不能消解任何困境,只能制造更多的困境。

一种迟来的痛苦像潮水淹没了她。陈嘉策突然觉得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瞬间从身体里离开了,烟雾一样飘向虚空,心里留下个巨大的洞,像纺织厂搬迁后,废弃宿舍楼的阳台,黑漆漆的一个大洞,风猎猎地从里面吹出来。

“要不要回去躺一会儿?”

她只是摇头。

容靖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小声问:“要不我们去散散步?花都开了。”

“容靖。”

“嗯?”

“……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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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

第12章 北京

每天早晨六点前后,这座城市都会像一只巨大迟缓的怪兽,从睡梦中徐徐苏醒。

中关村的路口开始堵车,从通州来的地铁满载打工人驶入城区,列车在北四环高架上呼啸而过,疾风刮得百米开外的高层玻璃隆隆作响,人们可以听到北京的钢筋铁骨发出咔啦咔啦的声音,仿佛上了年纪的老人伸懒腰。

陈嘉策刚搬到这里时很不适应,总在清晨惊醒,疑心是地震。

此处是三环外的一栋老破小筒子楼,始建于上世纪计划经济年代,面积虽小、地段极佳,价格也因此分外高昂。陈嘉策来北京时全无准备,在青旅住了半个月,通过租赁中介撮合结识麦琪、和她成为室友,从此才算有了落脚点。

麦琪是辽宁人,就职于广告公司,小个子、白皮肤、极美艳,每天早上把眉毛描得细细的,蹬上高跟鞋出门。长年和客户打交道使她锻炼出一副伶俐的好口才,用在和房东讨价还价上,花半下午时间成功砍掉一千块:“每天省四十块,再往外住,打车都不止这个钱呢。”

陈嘉策在厨房刷牙,吐掉泡沫,说:“长安大,居不易,老家没有这种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