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夜航船(23)

作者: 陆归 阅读记录

客厅布置得极妥帖,一张米黄色的双人沙发正对着电视机,前面摆了地毯和矮桌,桌上零星地放着几个可乐罐。陈嘉策毫不客气地在沙发上坐下,以一种舒展的姿态,任凭自己陷进去:“你到底是哪里人啊?又在樟县读书,又在上海有爸爸。”

这话说得极轻佻,容靖在她跟前席地而坐,摸了摸鼻子,说:“我爸妈离婚了。所以在县中读完两年书,就来上海投奔我爸来了。”

陈嘉策俯身靠近他:“嗯,你高中不长这样,难怪我之前认不出你。”

“……长哪样?”容靖正好低头帮她打开一罐苏打水,随口应。

“黑,瘦,像有东南亚血统。”

“那是因为我打篮球好不好。”

“现在不打了?”

“现在玩乐队,属于室内运动。”他抬头把易拉罐递过去,视线正好与她领口齐平,挨了一巴掌似的把头别过去,“春寒料峭啊,你也不多穿点。”

“我乐意。”

“这是一回事吗?”容靖站起来,“看电视吗?”

“你室友今晚不回来?”

“应该不回来吧,都这么晚了。”

“我可以睡这里吗?”

他一口水险些喷出来,愣了一会儿,说:“行,我睡沙发。”

陈嘉策的嘴唇和她身上特有的香皂味道一起,落在了他耳边。“不用。”

有那么一些零星的片段,陈嘉策几乎感到有些歉疚。

她觉得自己很过分。

这男孩想到心仪的对象要来,特意跑下去买新拖鞋,在家里洗漱完毕、吹干头发,弄得齐齐整整的,就差在门口铺个红毯了。而她最初来的目的,不过是在别处受了气,满腔邪火没处发,四处寻觅一个在两性关系上可以让她掌握主动权的对象,以此满足她个人的掌控欲。

就像陈立潇对她为非作歹,现在她亦是如此对待容靖。

他小声地问会不会弄疼她,陈嘉策连装都懒得装,轻轻点头,说会啊。他就立刻紧张起来,说那我们不做了,陈嘉策立刻贴过去:“为什么不做?”

和陈立潇在一起时,两人总是并肩躺着,不急着洗漱换衣服,有时甚至会特意躺一会儿,开始聊最近的工作、碰到的人、棘手的事。而容靖比她更拘束,似乎觉得自己表现得不够得体,小声地问她需不需要喝点水——很烂的话题,陈嘉策冷冷地想,但依旧微笑着,鼓励性的摸摸他的头:“好啊。”

他们并肩坐在床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大多是容靖在说学校和乐队的事情,陈嘉策假装捧场实则漫不经心地应和。他突然话锋一转,问:“所以你和你老板,现在还好吗?”

“很快就不是我老板了。”

他立刻警觉起来:“什么意思?”

这种几乎雄性本能的占有欲,令陈嘉策发笑。他们还什么都不是呢,他就觉得自己管得着她了。“意思是我快离职了。”

容靖放松下来,过了一会儿,又问:“所以你有那么喜欢他?”

“远远不止喜欢他而已。”

他又被这个答案刺激到了:“……那是到哪里?”

“向往,仰慕,崇拜。”连串动词仿佛映射着令一个陌生人的人生,陈嘉策对着床头灯的灯光仔细观察自己指甲边缘的倒刺,轻声说:“我自己都很难理解啦。”

“我试试理解。”

“我觉得我想成为他。”

容靖当然不能理解。

他是青春阳光大男孩,十六七岁时某个下午,因荷尔蒙失衡而对陌生人产生莫名其妙的心动。这份恋慕如此廉价,以至于在接下去的五六年里,他迅速忘记、吃好睡好、或许还交上几个女朋友——直到再次相遇,印象中的故人面目扭曲,又反过来激发了他救世的欲望。

陈嘉策没有期望他理解。就像她也并没有期望陈立潇理解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普通的办公室恋爱,是她小心谨慎、步步经营,一路带着几乎病态的向往和崇拜,追求到的梦幻温柔乡。

梦里陈立潇厉声责问她,为何发出邀约却不接纳,她这会儿回过神来了,原是自己的良心在作祟。

可她又亏欠陈立潇什么?要错,只能是她的良心太过敏感。

第11章 春夜

陈嘉策的交接文档在她提交辞呈的第二天就被发到了老板邮箱里,从立项到规划timeline、每个环节的对接人、每个模块的负责同事,一一列得清楚。接着就是周末和积攒两年没用过的年假,她似乎憋足了一口气,下定决心要与世隔绝,不接他的电话、不回信息,青天白日的,整个人从世上蒸发。

陈立潇知道她住在哪里,九十年代建的老破小,电线低矮裸露、车道拥挤,他在车里坐了一晚上,挪了四次车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