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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河夜航(64)

她一直惴惴不安,生怕娄语嫌她做得不好换掉。

要知道她从前跟的那些个十八线女艺人,可真是实打实把她当丫鬟使唤的。更别提精神上的折磨,心情不好拿她出气骂两句是家常便饭。

以致于她有段时间非常抑郁,觉得人生真他妈没意思,难道自己真的有这么差劲吗,连做别人的垃圾桶和老妈子都做不好。

为了让自己好受些,她暗示自己,那些闪闪发光的人生来就是高她一等吧,没关系的。

直到来到娄语身边工作,她才知觉自己的想法不对,完全不对。

——“我演过很多角色,那些角色都很棒,但生活里的我和她们都不一样,只是个很多臭毛病的人,希望你多多包涵。”

这是娄语第一天就对她说的话。

能意识到自己有臭毛病的人,怎么可能真的有臭毛病呢。至少,她从未被她呼来喝去过。有时候,栗子甚至有种自己可以和她是朋友的错觉。

但娄语是个没有缝隙的人。

她在情绪控制方面到了可怕的程度。只有一次,栗子刚入职,误打误撞地在颁奖结束的后台化妆间撞见过她的反常。

她推门而入,娄语正低头翻来覆去地看着手机,冷不丁抬起脸,露出微红的眼眶。

明明这人刚拿了视后,光环加身,但脸上的表情却那么寂寞。

娄语看见她进来,立刻取过卸妆棉片轻捻眼角,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她听:“这个卸妆油有点刺激。”

她不懂为什么人要如此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后来跟了一次娄语的片场,她就明白为什么了——娄语不是故意的,她在拍戏上真的消耗太多。

一条情绪崩溃的戏反复拍数遍,喊开机就得落泪,嘶声力竭到嗓子全哑。补完妆后下一条,又开心到眼角眉梢都得飞起来。

栗子试想了一下让自己这么来回切换,不得精神分裂都难。

因此娄语私下都是省电模式,几乎只在片场调动情绪。

栗子终于反应过来,虽然见过无数次她的喜悦,可那都是属于各种角色的。而娄语本人的笑容呢?她没见着过,才觉得陌生。

原来真正的她笑起来是这个样子的,平静到让人觉得有点难过。可能是多年控制下来的惯性吧,喜悦都是静悄悄的。

是在做什么好梦吗?

栗子忍不住好奇,娄语这样功成名就的大明星,还会因为什么那么开心呢。

睡梦中的娄语之所以会开心,是因为她梦到了十年前。

离大明星远着呢,还在《昨日之诗》的剧组当着替身,远赴阿维伲翁的小镇拍戏。人生中第一次出国,拍摄间隙偷溜去路边的冰淇淋摊就能让她满足。

幸福的阈值因为新鲜变得很低,在阿维伲翁的每一天都过得很开心,除了最后一天。

剧组在这里的拍摄是最后一站,听上去漫长的时间竟然转眼就要过去了,看着通告单上的杀青大吉四个字,娄语产生了即将解脱又不想结束的复杂情绪。

就像迎来了枯燥的学生时代再一次的毕业式,这次的“毕业式”上,有她分外不舍的人——那个和她面对面走位了个把月的“同桌”。

上一次产生这种不舍,还是初中时代的毕业典礼。她偷偷暗恋过坐在她斜前方的男孩,但对方可能都不记得有过她这么号人。

这不怪对方。他们的学校除了周一升旗仪式要求学生必须穿校服出席,其余时间都可以穿自己的衣服。于是很多女生都穿得很时髦,大家花枝招展,唯独她几乎一周五天全都是校服。

她也想穿得漂亮,可那个时候爸妈闹离婚,她搬过去和阿公阿嬷生活。阿公是农民,因此她的零花钱不多,更别说买新衣服之类的。

到了不得不换洗校服的时候,她穿上了阿嬷给她织的毛衣,纹路织得很精细,但颜色却是老气横秋的酒红。她穿上到学校后,立刻被起哄说是土土的小老太太。

而在当时,替她解围的就是那个男孩。

事到如今,她已经忘了他的样貌,但却还清晰地记得他拍着篮球过来,把球砸到起哄的人群中,嚷着,你们才土呢,这叫复古!

她偷摸喜欢上谁的瞬间,总是这样的。

即便对方只是随手解围,可她越会被这样的轻描淡写吸引。

后来,她撞见过他和真正喜欢的女孩子在小卖部,他非常紧张地请她吃糖,才没有替她解围时的那样游刃有余。而他喜欢的女孩穿着会摆在橱窗前的荷叶裙,套着鹅黄色的针织衫,真的很漂亮。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穿过那件酒红色的老气毛衣,把它塞到衣柜最里面。

阿嬷大概是看出来她的嫌弃,也没有再张罗着要给她织毛衣。只是某天早晨去上学时,阿嬷送她出来,顺手在她的校服兜里塞了厚厚一沓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