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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俗(111)

周肆点点头。

还恨着吗?

放在年轻的时候,二十几岁时,周肆应该会毫不犹豫地点头。

从他母亲孟龄竹去世开始,他那个和蔼可亲的父亲周城就变了样,变成了面目可憎的魔鬼。那个人酗酒,那个人趁醉装疯,那个人拿起手边的东西就要往周肆身上砸!

人清醒的时候,还能假装理智维持父子之间的平和,但凡沾了点酒,那就是周肆皮开肉绽,头破血流。

他躲也躲不过的原生家庭,跑也跑不掉的童年,都是拜他自己的父亲所赐!

怎么会不恨呢?!

他的童年,是一边在自己家挨打,一边在程一家疗伤。那时候的程一总会在夜里从他们的那个小房间里翻出医药箱,会一点点治愈那些父亲留给他的可怖伤口。膝盖上,背上的那些,无论新肉还是旧痂,都是被程一触摸过的。

程一那样胆小的人,因为看他的伤口看久了,都不会在上药的时候再手抖了。这得是替周肆上了多少次药呢?

岁岁年年,打骂无尽,直到高考前,周肆要解放了,周城那个人,也解放了。

周城死了,死在周肆高考那年。

-

但是十多年过去了,现在的周肆,犹豫了。

要说不恨了,又是假的。

他那些年的暴力倾向不都是小时候种下的种子,随着年龄增长而发芽了吗?

那一年他那一双手甚至掐在了程一的脖子上。时隔这么些年,他仍然对那段记忆心有余悸。如果当时不是程一,那他就是杀人犯。如果他真的没控制住自己呢?那他就是亲手杀死了自己爱人的烂人。

尤其是对着程父的时候,他更自惭形秽,他下意识地把这归咎到他那个已经入土多年,没法找他麻烦的父亲身上。

可要说恨,他又好像没有那么怒气填胸了。

所以他开口了,带着他这几年擅长的标准笑意答道:“不恨了吧。我这么大个人了,哪能跟入了土的人计较啊。”

他话音刚落,程老爷子突然抿着嘴笑了起来,像是在看小丑演戏一样,看到小丑的把戏穿帮了,他就忍俊不禁。

“你说谎了,崽子。”

“崽子”这个词,周肆之前在镇上听老爷子和程一讲话的时候,经常听到他这么说,那时,他还有点羡慕。但现在这个称谓用到自己身上,他又忍不住僵直了后背。

“你恨他。”老爷子断言,“恨得牙痒痒呢。”

周肆没和老爷子争执,只顺着他说:“老爷子明察秋毫,我在您面前统共就说了这么一次谎,都被您抓到了。”

周肆的奉承压在老爷子耳边,本来是顺耳的,老爷子却不怎么受用。

老爷子努努嘴:“你这崽子,可不是就说了这么一次谎。”

程父的眼睛就像一只游隼的一样锐利地盯着周肆,让周肆不安地收了收自己翘起来的二郎腿,他正襟危坐。在C城可以说算得上不可一世的人,这时眼里也多了一分局促。

“您……”周肆不知道老爷子特地支走程一的这场谈话为的是哪件事。不过无论是关于程一的哪件事,都足够让他在程一的父亲面前如坐针毡。

程老爷子出乎意料地抬手拍了拍周肆的手背,老爷子的手力气不大,掌心也带着行将就木的冰凉。

“你坦白吧。有些事,跟我这老头子说了,我就带土里去了,不会说给老婆子听,让她伤心的。你放心。”老爷子意有所指地引导着,他边说边看了眼手表,然后才用手指了指周肆,告诫道,“但有一点,肆儿啊,你得长话短说咯,老婆子可快来咯。她啊,最怕我饿,六点半紧赶慢赶啊都要赶来的。”

周肆被老爷子这么一明示,心下了然。

他想了想,还是选择了避重就轻:“没瞒您什么,就是我家里现在不太平,我和融融那丫头,搁程一家寄住几天。您也知道,我和程一,算穿过一条裤子的亲兄弟——”

周肆后面的话还没说,他就被程老爷子的眼神按住了。

“亲兄弟啊……”老爷子摇了摇头。

周肆哽了一下:“不算。”

“算什么呢?”老爷子状似无意,下一句吐出的词又格外犀利,“情人?”

老一辈的“情人”,和新一辈的“情人”,是两种概念。老一辈的“情人”,是在外面偷的人,含贬义,是不安于室的风情人。周肆知道这个词从程老爷子的嘴里说出来,是多重的试探。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否定了。

“不是。他是我爱人。”

周肆承认了。

因为这句承认,他不敢直视老爷子的眼睛。程一家,只有程一这么一个儿子,说句封建糟粕的话,如果没有融融这个小女孩儿,他和程一确实是不会有下一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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