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肆声音沉沉的:“程一。”
程一应:“嗯。”
周肆看着脚下的烟灰,踢了踢,踢散了脚下的灰烬。
“不是好消息,你也想听吗?”
周肆说出这句话,就宛如在程一心头落了一锤,这一锤落下,宣判的是一个人的“命不久矣”。
气氛仍然维持在刚刚那样的平静里,就是压着人不让人呼吸,甚至比沿海的天气还让人喘不过气。程一吸的烟在他两指之间滞留,烟上的火星子烫到了手,才让他下意识甩开了。
周肆看到他的动作,要抓起他手来:“烫到了?”
他眼神里的急迫,是程一理解不了的急迫。周肆在担忧他,但他满脑子只有他的父亲。程一的手还被抓在周肆手里,眼里的神情却仿佛早就离散了,像是不知道痛一般。
周肆下意识地站起来,将人搂进了怀里。他把程一轻轻地搂进了怀里,别的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简单地和程一相拥。
不好的消息啊!
他们家,还能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和老爷子有关的消息,能和“生老病死,爱憎恨”沾边的,目前只有这么一个——死别。
“是不好的消息吗?肆哥?”程一被温暖包裹住的时候,好像接收到了周肆话里的意思,于是他再次确认道。
周肆遗憾地点点头:“是。”
“很不好吗?”
“很不好。”
“我可以不听吗?可以,你帮我听听吗?”
“可以。”
周肆这句话,答得很干脆,他可以帮程一听,可以给他遮风挡雨,可以扛一切的事,但他不能帮程一送走家里老人,也不能替他当那个孝子。
“程一一,会没事的。”他站在程一面前,点燃了第二根烟。
而程一呢,一开始只是僵直地站着,嘴里说着逃避的话,眼神却好像在洪流里找浮萍的人的一样,倔强地挣扎着。他的眼睫毛扇了扇,人还在艰难地回味着周肆说的话。
程一的背一塌,脚下跟着一软,趔趄了两步,被周肆揽在他腰上的手稳住了,周肆站稳了自己的脚跟,忙乱间掐掉了烟,将程一整个人紧箍在怀里。程一的脑袋压在周肆肩头,两人维持着这样的动作好一会儿,周肆才好像听见了程一细若蚊蚋的一声唤。
“肆哥。”
“我在。”周肆的手缓缓地往上移,拍了拍程一的后背。
程一的哭腔是从周肆哄他的手掌靠近自己后背的时候开始出现的。
他问他:“为什么啊?”
不是“什么病”,不是“活多久”,是“为什么”。
周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句“为什么”,他沉默地给予着程一他聊胜于无的安慰。
程一却不知疲倦,一遍又一遍地问着周肆:“为什么啊,肆哥?为什么,我感觉我的生活好一点了,就会听到不好的消息啊?!”
为什么啊?
为什么他和周肆的生活好像要美满了,生活又给他开了一个玩笑?
第一次是这样,那时候他拥有了周肆这个男朋友,但周父出了意外,直接栽在了水坑里,把自己摔得不能自理;现在,他和周肆终于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又轮到了程一自己的父亲。
“程一。”周肆拉过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下巴蹭着程一的头顶。他没法给程一解释这些生老病死,也没法疏解程一的难过,他只能拥着他,蹭着他,护着他。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任谁在即将来临的死亡面前,都是束手无策的。
程一的眼泪珠子跟倾盆大雨一样,宣泄着落了下来了,他嘴里念念有词:“为什么啊,肆哥?老爷子他也没做过坏事啊,他不应该活到寿终正寝吗?”
为什么程一回来了,留给自己父亲的日子却所剩无几了?
“子欲养,而亲不待”,这句话,程一从小到大在别的人身上见了好多次,他从来没想过,最后也会落到自己头上。
刀子不落到自己身上,就不会共情吧。之前他的朋友把自己关起来号啕大哭,像一个疯子一样。哪怕是周肆把自己关在那个他讨厌的小阁楼,缅怀他那个人渣一样的父亲,程一都还抱着一丝不理解,甚至觉得他对周肆是怜悯大于感同身受。
那时他是真不懂,现在他才突然明白了,那是一种无法和死亡抗衡的无力,无力之下,人都会疯。
程一也快疯了。
他的生活一直是平淡无波的,最大的波澜,也不过是和周肆分手,宛如文人的无病呻吟一样,也就是说起来刻骨铭心,但其实毫发无损。
现在呢……他被现实拉扯回来,他甚至不知道,如果程父走了,他的母亲要怎么办,而他又要怎么办。这是他一直不敢设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