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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俗(105)

周肆声音沉沉的:“程一。”

程一应:“嗯。”

周肆看着脚下的烟灰,踢了踢,踢散了脚下的灰烬。

“不是好消息,你也想听吗?”

周肆说出这句话,就宛如在程一心头落了一锤,这一锤落下,宣判的是一个人的“命不久矣”。

气氛仍然维持在刚刚那样的平静里,就是压着人不让人呼吸,甚至比沿海的天气还让人喘不过气。程一吸的烟在他两指之间滞留,烟上的火星子烫到了手,才让他下意识甩开了。

周肆看到他的动作,要抓起他手来:“烫到了?”

他眼神里的急迫,是程一理解不了的急迫。周肆在担忧他,但他满脑子只有他的父亲。程一的手还被抓在周肆手里,眼里的神情却仿佛早就离散了,像是不知道痛一般。

周肆下意识地站起来,将人搂进了怀里。他把程一轻轻地搂进了怀里,别的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简单地和程一相拥。

不好的消息啊!

他们家,还能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和老爷子有关的消息,能和“生老病死,爱憎恨”沾边的,目前只有这么一个——死别。

“是不好的消息吗?肆哥?”程一被温暖包裹住的时候,好像接收到了周肆话里的意思,于是他再次确认道。

周肆遗憾地点点头:“是。”

“很不好吗?”

“很不好。”

“我可以不听吗?可以,你帮我听听吗?”

“可以。”

周肆这句话,答得很干脆,他可以帮程一听,可以给他遮风挡雨,可以扛一切的事,但他不能帮程一送走家里老人,也不能替他当那个孝子。

“程一一,会没事的。”他站在程一面前,点燃了第二根烟。

而程一呢,一开始只是僵直地站着,嘴里说着逃避的话,眼神却好像在洪流里找浮萍的人的一样,倔强地挣扎着。他的眼睫毛扇了扇,人还在艰难地回味着周肆说的话。

程一的背一塌,脚下跟着一软,趔趄了两步,被周肆揽在他腰上的手稳住了,周肆站稳了自己的脚跟,忙乱间掐掉了烟,将程一整个人紧箍在怀里。程一的脑袋压在周肆肩头,两人维持着这样的动作好一会儿,周肆才好像听见了程一细若蚊蚋的一声唤。

“肆哥。”

“我在。”周肆的手缓缓地往上移,拍了拍程一的后背。

程一的哭腔是从周肆哄他的手掌靠近自己后背的时候开始出现的。

他问他:“为什么啊?”

不是“什么病”,不是“活多久”,是“为什么”。

周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句“为什么”,他沉默地给予着程一他聊胜于无的安慰。

程一却不知疲倦,一遍又一遍地问着周肆:“为什么啊,肆哥?为什么,我感觉我的生活好一点了,就会听到不好的消息啊?!”

为什么啊?

为什么他和周肆的生活好像要美满了,生活又给他开了一个玩笑?

第一次是这样,那时候他拥有了周肆这个男朋友,但周父出了意外,直接栽在了水坑里,把自己摔得不能自理;现在,他和周肆终于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又轮到了程一自己的父亲。

“程一。”周肆拉过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下巴蹭着程一的头顶。他没法给程一解释这些生老病死,也没法疏解程一的难过,他只能拥着他,蹭着他,护着他。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任谁在即将来临的死亡面前,都是束手无策的。

程一的眼泪珠子跟倾盆大雨一样,宣泄着落了下来了,他嘴里念念有词:“为什么啊,肆哥?老爷子他也没做过坏事啊,他不应该活到寿终正寝吗?”

为什么程一回来了,留给自己父亲的日子却所剩无几了?

“子欲养,而亲不待”,这句话,程一从小到大在别的人身上见了好多次,他从来没想过,最后也会落到自己头上。

刀子不落到自己身上,就不会共情吧。之前他的朋友把自己关起来号啕大哭,像一个疯子一样。哪怕是周肆把自己关在那个他讨厌的小阁楼,缅怀他那个人渣一样的父亲,程一都还抱着一丝不理解,甚至觉得他对周肆是怜悯大于感同身受。

那时他是真不懂,现在他才突然明白了,那是一种无法和死亡抗衡的无力,无力之下,人都会疯。

程一也快疯了。

他的生活一直是平淡无波的,最大的波澜,也不过是和周肆分手,宛如文人的无病呻吟一样,也就是说起来刻骨铭心,但其实毫发无损。

现在呢……他被现实拉扯回来,他甚至不知道,如果程父走了,他的母亲要怎么办,而他又要怎么办。这是他一直不敢设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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