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青时(101)
沙砾和石子落在铁质的托盘里,发出一声声脆响。
傅沧个子高,陈墨白低着头给他清理伤口时,只能看到少女束起的头发,没办法看到她的表情。
但除了刚开始有些出乎意料的呛声外,这个才认识不久的朋友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关心他。
他嘴拙,但心不拙,正是如此,他更不能因为贪恋这点温暖,把她也连累到这潭深不见底的污水里。
但那些伤人的话,临到嘴边却是怎么都没办法说出口,傅沧抿了抿唇,如同一个失语的患者般,看着陈墨白给他清理完伤口,擦上药品,又用绷带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等处理完伤口,陈墨白坐在椅子上,抱起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傅沧沉默片刻,道:“你不该管我的。”
他从未觉得说出一句话是如此的艰涩,那些伤人的尖刀在出口时,又被他生生地咽回肚中,破碎的寒铁在犹豫中重锻,再出口时变得如此苍白。
没有丝毫的说服力和威慑力。
就好像是撒娇一样。
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他几乎是狼狈至极地把头低了下去。
随后他听到一声哼笑。
陈墨白依旧坐在椅子上,明显矮他一头,伸出手把他的头转到和自己对视的角度时,气势却惊人得仿佛要将人活拆了。
傅沧撞上她澄澈的眼眸,无端慌乱了一下。
“哟,看来这只猫还是建国之后成的精,至少能开口说话了。”
一开口就是阴阳怪气,沈清大致了解到自己的小伙伴气到什么程度了,默默地把自己的椅子挪远一点,避免被战火波及。
傅沧被她噎了一下,但这次很快就给出了回应:“我会连累到你的。”
陈墨白歪了歪头,指指自己:“我,跟你不是一个班的,你觉得能连累多少?而且说白了,这件事是那些欺负你的人有问题吧?”
她早就看出来了。
听到这句直白的疑问,傅沧没有觉得难过,反倒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产生了一点庆幸和高兴。
她明明知道我眼下的处境,却依然愿意和我接触,是不是代表着我可以和她做朋友?
这个念头在萌芽的那一刻,就被他毫不犹豫地掐灭了。
不,不可以。
正因如此,我更不能连累她。
傅沧从来没有觉得违心地反驳一个人是如此的艰难,他几乎不敢和陈墨白对视:“我也有问题。”
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中碎裂开了,在脆响声中,傅沧用指甲死死地叩住掌心,仿佛这样就能保住他仅剩的一点、可怜的自尊心。
陈墨白没有说话。
几乎要凝滞的空气中,长久的沉默后,响起一声叹息。
傅沧察觉到自己紧握的手被一根根掰开了,几颗棉花糖被塞了进来,隔着塑料包装都能感觉到里面的柔软。
“不愿意说的话就当哑巴小猫,不要说违心话。”
“既然说了绑架代替购买,那就得证明我有能力买猫粮,所以这件事我会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也会用自己的方式帮忙。”
“如果我做到了,就麻烦这只小野猫多珍惜一下自己。”
说完这些话,陈墨白就拉着沈清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她不认为傅沧需要安慰,也没有对他的沉默与隐瞒刨根问底,只是给了彼此一个冷静的时间。
傅沧了解她的用意,看着掌心的几粒棉花糖,慢吞吞拆开一粒,明明是甜腻的味道,却叫他嘴里发苦。
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到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推开她是为了她好。
明明是这么告诉自己的,但他依旧治不好自己骨子里的劣根性,在她说出最后的话时,放任了自己的私心,没有任何阻拦的举措。
他果然是个坏种。
*
走出校医室后,沈清看了一眼小伙伴的神情,叹了口气,拉着她往湖边逛。
跳蚤集市开在操场上,室外活动的社团一般在明理楼附近随机出没,负责竞赛辅导的老师在休息室那边有个办公室,去湖边安静,运气好的话还能和另外两个人碰面。
直到坐在湖边的长椅上,闻到带着湿润的水雾气息,陈墨白才缓缓松懈下来,有气无力地往沈清肩膀上一靠,下意识埋过去,小狗似地蹭了蹭。
沈清把她的头发稍稍整理了一下,顺毛般一点点拍抚着她的脊背。
安静的气氛持续了很久,陈墨白闷闷道:“说是那么说,但果然还是很困难。”
沈清道:“他不愿意说实话,但我们要从其他人那边入手的话,消息的真实性还有待商榷。”
他们是形影不离的半身,也是最了解彼此的存在,在陈墨白开口后,沈清就明白了她的隐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