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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都旧事(60)

“不是。”

如果宋清平某一日跟我说他得走了,我也不高兴,就好像自己费尽心思用好木头雕了很久的一只兔子突然成精跑了。

从前宋清平落水时,我说过去的十几年我都没想过宋清平会死,他大概也没想过某日里我会走。

“我又不是不回来,顶多几年我也就回来了。”

“几年?”

我很没底气的说:“大概一两年?”

宋清平又道:“我没生气,我是在替殿下想事情。殿下具体要去哪儿?”

“一路南下,然后去北疆,最后再回燕都来。”

宋清平点着头:“明白了。”

他明白什么了?

我还没想明白他到底明白了什么之后,宋清平就伸手捉去我手里的筷子:“殿下,不能咬筷子。”

他没有说咬了筷子之后会怎么样,不过我想咬了筷子大概会做噩梦,因为这天晚上我就做了一个噩梦。

具体情况是这样的,我们两个之间因为我要走的事情,搞得气氛有点冷清。

我们收拾了东西,就从院子里转到屋子里的榻上坐着。我们之间隔了一盏小小的灯,看对方都看不大清楚,也不怎么说话,实在是不太符合过年的气氛。

等宫人在墙外喊过“景嘉十六,山河永在,国泰民安”的时候,我们就收拾收拾准备上床去睡了。

重华宫里的东西我全舍不得,白日里打包打包,就送到新修的太子府去了,现在的重华宫就剩了几个大件的家具,还有铜瓶里插着新折的梅花枝子。看上去实在是很冷清。

偏生除夕夜里得亮着灯,否则不吉利,我们就留了一盏小小的蜡烛在桌上。也正是这一点光,照着重华宫很冷清的模样。

明日我要穿的礼服搭在衣珩上,被光照着,仿佛一个人立在那儿。

今年的冬日暖和些,但我还是喊宋清平:“你过来些,中间透风。”

“殿下什么时候走?”

他果然是呆了,这个问题一连问了好几遍。

我说:“三月份。我会回来的,你还在燕都等着我不是?”

宋清平点了点头,他大概是转头看我了,所以才发出一点窸窣的衣料摩擦的声响。

我又说:“你把被子帮我往上拉一些,我懒得伸手。”宋清平给我拉好了被子,他再躺下时,我说:“压头发了,疼。”

他没说话,只是伸手把枕上的不知道谁的头发给拨开。

我要是有点别的心思,性子再强一些,就该把我们两个的头发给绑起来,打个死死的结,可是我怕疼。

于是我把他的脚给勾过来,又伸手摸了半天,却没能找到他的手:“你别生气。”

“为什么生气?”

“我是说日后、日后若我不回来了,或是回不来了,又或是我回来了就不是……呃,不是我了,你别生气。”

“殿下不回来吗?”

“我是说万一,如果我中途被什么东西给迷住了,或者欠了别人钱得给待在那儿还债……”我咬了舌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些什么。

宋清平忽然说:“不会。”

“什么?”

“我不会生气。”

我知道,宋清平没说实话,只要我还活在这世上,若我不回燕都,他一定会追过来向我讨一个说法。

“你……”我原本是想让他发誓的,但是一转头就闻见一股很香的气味,便也忘记要让他发誓了,只笑道:“宋公子身上很香嘛。”我凑过去嗅嗅,这回倒是摸见他的手了,仿佛他的袖中也拢住一团的香气。

宋清平解释说:“这是被子的熏香。”

我当然知道是被子的熏香,但这时候我假装抱着他的手已经睡着了,所以我不能说话。

他从来很烦我油嘴滑舌的说话,又没脸没皮的动手动脚,不过顾忌着我是他的殿下,才事事都顺着我。

等我睡着了,他就不怎么顾忌我是殿下这件事儿了。借着一点的光,他盯着我看了有一会儿,然后似笑非笑、似怨非怨的自言自语道:“这算是个什么人呢?”

究竟算是个什么人呢?

这时候应该说到我的噩梦了,我从前不是没做过噩梦,比如梦见我做了皇帝,然后百姓们朝我扔臭鸡蛋。最让人心慌的是梦见沈林薄当了皇帝,我守在床边给他和宋清平烧炭取暖,但是现在不是了,现在最叫人心慌的梦是我新做的这个。

在说这个梦之前,我得承认,我对宋清平有一点乱七八糟的小心思。

从很早之前就有,具体表现为我喜欢闹他。

有时候我们睡在床上,我不自觉地勾他的脚,抱他的手,其实我们都知道,正经君王都不会这样对臣子。有时候走在路上,我又伸手搭他的肩,摸他的下巴,搂他的腰,没骨头一样靠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