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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都旧事(127)

宋清平伸手去拉小孩子的手:“走罢,向父亲告别。”

沈林薄却摆手:“不必告别了。”他吩咐宋清平:“小孩子容易忘事儿,等丞相安顿下来了,记得画两张画像,闲时给他认认人。”他苦笑道:“你不记得我们了,但你总会记得皇兄的模样。”

宋清平却回说:“臣记不得了。”

这途中谁知道能有什么变故,山高水长,千难万险,七情六欲皆须摒弃。

那日宋清平带着沈一洗策马往南边去,我也随他们一起去。风吹起宋清平的衣袍,猎猎作响。

匈奴兵正从城的西边攻来,马蹄哒哒,好像战鼓一样听得人心里发慌。

我回头看燕都最后一眼,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燕都那样高的城墙也斑驳得不成样子了,守城的士兵,我年少时还与他们城楼上城楼下的喊过话,他们也都老得不成样子了。年轻的已经战死了。

沈林薄与魏檐领着朝中官员,手持长剑立在城楼之上目送宋清平远去。

在城后的河岸边,晚照姑娘与皇姊还有无数女官都投河殉了国,匈奴人残暴,她们想要保全最后的清白。

我曾经悄悄到宫里、到魏府去看过她们,她们还都只是风华正好的姑娘家,怎么能……怎么能就这么殉了国?

还未开战,不是鲜血,是她们的胭脂将河水染红。

我朝遗老遗少撰书,说哀帝——他们给沈林薄定的谥号,他们说哀帝领兵战到最后一刻,却在最后一刻给匈奴递了血书。

他不是低头投降,他只是为了保全燕都城中未来得及逃走的百姓。

我这个二弟从来心怀苍生,他很明白:兴,百姓苦,亡,百姓死。

他不想让百姓死,他终归还是天子,他这个天子一死,能不能换一城百姓平安?我不知道。

第60章 这章再一次讲到相思

宋清平带着沈一洗一路往南边跑。

沈林薄临死前给各州府递了消息,让他们务必以百姓为重,各州府第一回没听皇帝的话,各自组织了民兵作战。

但他们终究没能敌过匈奴的铁蹄。

宋清平为求安稳,经过江南时改走水路,一个船娘渡他南下。

那个船娘一开始并不说话,后来匈奴人追上来了,要追宋清平与太子,她便划着船在湖上慢慢地行,一边划一边唱《诉青天》,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来。

匈奴人见她的船小,容不下什么人,只随便往船内捅了两枪,又见她这幅不经意的模样,竟然也轻易放过她了。

于是她划着船继续南下。

那时候宋清平带着沈一洗躲在船篷内,我坐在船尾,好像是保护他们的模样,可我却什么也没办法做到。

船篷内四处昏暗,根本看不清楚什么东西。

沈一洗小心翼翼的将手凑到乌篷的缝隙处,借着光一看,才知道沾染了满手的鲜血。可他又不疼,便知道匈奴人刺的两枪全都扎在宋清平身上了。

宋清平不但得忍着疼,还得在□□抽出的一瞬间将上边的血迹给擦干净。这个人这时候像没有心一样,□□扎在上边,就像扎在稻草上一样。

深夜的时候,船娘带他去一处医馆,那家医馆的大夫从来只会给人贴狗皮膏药,于是宋清平的那两个口子也就用狗皮膏药和绷带堵着。

我重活的那一辈子,在江南遇见的小船娘,打架之后小船娘带我去看的大夫,也就是他们。

正是因为小船娘上辈子唱过歌,我才知道她不是哑巴。

她说她装哑巴,是因为她是个唱丧歌的,唱走了家里人。上辈子她还是个唱丧歌的,而且唱走了整个国。

所以后来我不带宋清平去找小船娘,若是让宋清平再见她一回,我恐怕宋清平又要伤心。

那时候我还不让宋清平去小蓬莱,我还是怕他伤心。因为上辈子宋清平带着沈一洗到小蓬莱的时候,小蓬莱已经被夷平了。

小蓬莱不是什么名山,要夷平它还是很容易的。匈奴人将它围起来,不让任何人进出,只消放一把火,任这其中有什么,现在也都没了。

宋丞相是甘露十三年去世的,他那时候就已经察觉出不对,便在小蓬莱替宋清平安排了一些东西。只等他过去,他还可以过上宋家世代隐居的日子,说不定宋家后人也喊他什么老祖。

可是现在不成了。

于是宋清平又带着沈一洗往闽地去。

他们最终在海边荒无人烟的一个山崖上定居下来。

那时候宋清平带着沈一洗一共兜转了两年,才终于找到一个落脚之地。

现在我回过头来看那时候宋清平的逃亡,说起来是很简单的,其实好几次我都以为宋清平要死了。

在小蓬莱时,他与沈一洗被追兵逼到山崖上,我以为他是打定了主意要殉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