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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与听诊器(2)

你怎么这么狼狈啊?怎么不洗脸?你明明是我们刑侦队甚至整个分局最最漂亮的女同志,像小太阳一样啊。

可是这些调侃他都说不出来,无创呼吸面罩盖着他的脸,想出声实在太费劲太费劲了。

姜茶忙点点头,眼泪顺着脸流下来,挂在下巴上,“您多休息,有话等您好了我们再说,您又立功了知不知道?政委说……”

她吸吸鼻子,声音沙哑,“说等您好了,咱们一起去参加表彰大会呢……”

莫怀安艰难地摇摇头,傻孩子,表彰大会他参加过很多次了,不差这一次,只是……

有些话再不说就没机会了,他望着姜茶,眼神柔和起来,声音断续微弱,“你、你……好、好、的……”

他似乎还要继续往下说,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抢救室的门又打开了,医生进来,让姜茶先出去,说是莫警官的儿子和母亲来了。

她看见师父的眼睛一瞬间变亮起来。

她忙点点头,“师父,奶奶和……来看您了,您一定要坚持住。”

往外走,路过门口时,看见瘦削颀长的青年弯腰替老太太戴鞋套,嗓音疲惫沙哑,“别着急,别让他要走了都不放心。”

脚步脚步一顿,扭头看了眼他的背影。

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抿着唇走出抢救室,再转头,就见门已经在她面前合拢。

到处都是熟悉的仪器,呼吸机,心电监护,每一样莫随都会操作,可是现在,连接在那头依靠它们维持生命的,是他的父亲。

他扶着奶奶走到莫怀安床前,看见头发已经白了大半的男人,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地躺在那里,一扭头,仪器上数字闪闪烁烁,心电监护发出嘀嘀嗡鸣。

“老莫……”他像平时那样叫了声,喉咙被堵得有些疼,他忍不住皱了皱眉,深吸了口气,然后才继续,“我和奶奶来了。”

莫怀安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

父子俩已经多久没见了,大概已经差不多半年了吧?

他要升副主任医师了,晋升之前要下乡挂职一年,一个月回一次容城,这半年来他又忙于案件,周末总是不在家,明明同一屋檐下,父子俩却总是错过。

以前总觉得来日方长,如今却后悔平时打电话只会说一句,好好工作,以工作为重。

莫怀安望着儿子清隽的脸孔,看出来早逝亡妻的轮廓,一样高挺的鼻梁,一样右眼眼角有一颗泪痣,他一时间遗憾,没见到他结婚生子,不知道要怎么跟她交代。

他的目光又移向母亲,老太太已经要八十岁了,头发全都白了,满脸褶子,他想起她年轻时被村里人说成亲了也还是一枝花的光景,那时候家里什么都是头一份。

可是后来家里接连出事,父亲走了,弟弟牺牲了,他媳妇也没了,弟妹再改嫁,这个家七零八落,如今他也要走了。

老娘中年接连失去丈夫、幼子和长媳,晚年又要失去他这个长子,连说好的八十大寿都没办法给她过,他想想就觉得惭愧。

“妈……妈……”

他艰难地叫了两声,老太太的眼泪从眼眶里滑出来,哽咽着跟他说:“妈在,你要是难受,就歇着吧……还有阿随呢,别怕,你就当先去探探路……”

他点点头,又看向儿子。

莫随脸上的表情超乎寻常地平静,他点点头,声音虽然沙哑,但很冷静,“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奶奶,多去看我姑,让你和我妈待在一块儿。”

顿了顿,又道:“我也会照顾好自己,争取长命百岁,你别担心,我早就不像小时候那么体弱多病了。”

“要是见了我妈,我爷和我叔,跟他们说,我和奶奶挺好的,别太惦记,还有……我很想她……”

莫怀安连连点头,手指又动了动。

莫随弯下腰来,将手覆在他和祖母交握的手上,冰凉的温度从掌心长驱直入,直闯心底。

“嘀——”

心电监护发出刺耳的蜂鸣,老太太撕心裂肺的哭声突然闯进耳膜,有眼泪从他脸上安静地滴落下来。

抓捕毒贩都安然活下来的人,最后牺牲在被拐儿童的买家手里。

他心里觉得有些可笑,又觉得无奈,命运如此无常,但他救了想救的人,好像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抢救室门外,姚政委和在场的所有人都红了眼,他们失去的,是并肩作战的战友,是身先士卒奔波在一线的主心骨,甚至是挡在危险面前的大家长。

姜茶哭得很厉害,眼泪沾湿了她的领口和衣襟,透过眼泪,她看见师父的儿子正在沉默地签字,他垂着眼,满脸面无表情,神情淡漠,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接下来一应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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