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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者(293)+番外

作者: 石录 阅读记录

柏云旗不置可否,他也是这样认为。

护士一再过来说病人希望家属进去,薛艳梅不肯进病房,柏云旗自然不会越过她强出头,过了会儿护士干脆开始指名道姓,喊着:“柏云旗,柏云旗是哪个?病人想见你。”

薛艳梅忽然一声冷笑,拎起包走了出去。

独自被晾在那里的柏云旗不得已应了声,没来及辩解就被护士推着往里面走,护士也不耐烦,嘟囔道:“你怎么给人当儿子的,说几句话让老人家走得心安都不会吗?”

柏康躺在病床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那双本就粗粝蜇人的手蜷缩成了鸡爪,病房里灯光昏暗,柏云旗只能看见他泛着蓝色的眼珠,浑浊得像是滩经年累月的死水,上面蒙着一层血色的雾。

他也盯着柏云旗看,嘴一张一合,柏云旗凑近后听清了他的话,那人在喊“薇薇”。

“抱歉。”柏云旗公事公办的口吻,“我目前联系不上舒涵薇。”

柏康或许没听清他的话,或许已经根本听不见了,还是在喊着舒涵薇的小名,目光死死扎在柏云旗的脸上,颤巍巍地举起了手,等柏云旗俯下身把脸凑了过去,他沿着眉骨的轮廓摸了下去,两串泪珠倏然掉了下来,大概是从眼前这个人的脸上看见了舒涵薇的影子。

柏云旗想直起身,手却被拉住了,这次他没有去挣开,即便那拽住他袖口的力量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他想如果柏康再叫一句“薇薇”,他干脆就替舒涵薇应一声。

没想到,柏康的神智又清醒了,他说:“小旗,你来了。”

扯过身旁的椅子,柏云旗一只手被柏康攥着,坐到了病床边上,“嗯,他们可能都来不了了。”

“来不了是对的。”柏康说,“人都有一死,活人该先去做好活人自己的事。”

柏云旗心说那你把我叫过来是因为什么,我看上去是很闲很没事做的样子吗?他这样想,干脆就直接那样问了:“您叫我来是干什么?”

等不到柏康的回答,柏云旗眼角瞥过床头柜上的一本书,熟悉的封面,他在闻海手里见过很多回,那本《邮差总按两次铃》。

“您也爱看这本书吗?”他慢条斯理地拿起书随便翻了几页,“虽然很不想让您们两个扯上关系,但闻海也很爱看这本书。”

走廊里一阵骚乱,接着又是谁歇斯底里的哭喊。

“您听。”柏云旗说,“邮差总按两次铃,到最后,谁都逃不了。”

“小旗,你相信人有下辈子吗?”

“和闻海在一起的时候相信。”柏云旗看着他,手里的书翻在最后,“但是想起您,还是不要有了,咱们这辈子欠来欠去一笔烂账还不清,要是还有下辈子,就太没盼头了。”

柏康嘴唇动了几下,猛然开始抽搐,检测生命体征的仪器疯狂作响,早有准备的医生护士训练有素地鱼贯而入,薛艳梅跟在最后面,抱着胳膊站在门口没有走进来,柏云旗退到了最后面,护士转过头语气不耐:“家属请先离开!”

柏云旗巴不得离开,立刻走了出去,出门没有理会薛艳梅,他蹲在消防通道的楼梯间里,给闻海打了电话,又是月亮升到楼顶的时候,那边照旧只“嗯”了一声,表明自己在听,柏云旗就缩在角落里听那头的人在翻书,外放音响里是首单曲循环的英文歌,歌词在说孤独的人都是可耻的。

好在,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不用他去耗费口舌叙述那些粉饰太平后的心绪——鉴于人类的自以为是和自欺欺人,所有能被语言表述出的情绪都是掩盖真相的谎言,既然是谎言,就不该奢求能换得谁的理解。

“在读什么?”

“《城南旧事》。”闻海说,“念给你听?”

柏云旗疲惫地闭上眼,轻声道:“好。”

“‘新建的大礼堂里,坐满了人;我们毕业生坐在前八排,我又是坐在最前一排的中间位子上……’”闻海的嗓音原本应是很好听的,只是抽烟抽多了,又沙又沉,稍稍提起一点声音就有破锣的意思,这会儿徐徐低声念着,却有着别样的安抚意味,“‘……我哭了,我们毕业生都哭了。我们是多么喜欢长高了变成大人,我们又是多么怕呢!当我们回到小学来的时候,无论长得多么高,多么大……’”

“‘爸爸的花儿落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

楼下响起孩子们的笑闹声,柏云旗忽然难过,想起几天前的那个梦,又想起一个女人对着他唱歌,唱“春季到来绿满窗,大姑娘窗下绣鸳鸯”,甚至想起来舒涵薇那声带着颤抖的“哎”,她答应得那么轻易,轻易得好像这本就是他应得的。他用力压住眼眶,隔着消防门听见护士在叫“柏云旗,柏云旗去哪里了,病人想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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