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活偶都市(3)

老一辈的老瓷街住民大都对慈陵顾家的名号如雷贯耳。顾家祖上曾是慈陵最大的陶瓷世家,建国前承接着沿海三省一半的瓷器外贸,乃是当年陶瓷业一方之雄,只可惜家业在战争时期毁于一旦。

直至建国三十年后,顾家唯一的直系后人顾老太太才执意带着三个儿女回国,重新盘回了老家的瓷铺子。

只是在那之后,时代已变迁,手工烧窑的技术慢慢被机械取代,而顾老太太身体又不好,没有精力再将生意做大,到了颜格出生后,顾家的瓷窑便停产了,近些年也只烧些小物件随意打发时间。

颜格小时候时常听街坊邻居说顾姥姥是个瓷器行业里的异类。做瓷器这一行,从古至今都有不留瑕疵品的规矩,一旦有瑕疵,便是就地摔碎掩埋。可顾姥姥惜物,只要不是彻底的失败品,那些略有瑕疵的瓷器总会小心收藏起来。

家里为此还特地开了个极大的地下库房,专门用来存放那些过时卖不出去的、或是残次品瓷器。在颜格年幼的记忆里,库房便是他的游乐场。

“……这儿还缺那么一片儿,对,手要稳。”顾姥姥戴着老花镜从旁耐心指导着,不一会儿见颜格拼了个大概形状出来,就接过手来,“就到这儿吧,去休息休息。”

颜格活动了一下筋骨,提起打算茶瓶给姥姥的花茶杯里添点热水,试了试发现水有点凉。去烧水的时候,看见墙角的猫饭碗被它的主猫踩歪了,捡起来扫了一眼底部的落款——这是一只清代仿定窑的瓷碗。

“罗建坤恐怕不知道,您这库房里有些老孤品随便拿出去一件儿就够换座毛坯房的了。”颜格摇摇头,顺手给碗里添了点猫粮。

“老物件,新物件,不过都是些人使唤的玩意罢了。当年你太姥爷喜欢这些,可姥姥更喜欢这些瓷猫儿呀瓷狗儿的。”

顾姥姥爱惜地整理着手上的招财猫的裂痕,用刀笔将碎掉的猫耳朵细细调整好,道,“比起这些,姥姥倒是想问,罗建坤缠了咱家半个月了,你是怎么一句话把他赶走的?”

颜格坐在矮凳上靠着姥姥,解释道:“前年罗建坤想做那些骗人的保健品生意,那时二姨还没和他离婚,我爸怕他做大了牵涉到家里,就找了个玩金融的朋友做了个局诓了他一笔,断了他的资金链,钱都暗地里还给那些他借债的受害人去了。因为这件事,他的账户现在还被银行监控着,所以他听我提起这茬,就以为是我爸要找他要债,自然是怕了。”

顾姥姥摇了摇头:“教训归教训,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可不许学你爸那套把人往死里逼。”

“我一向很讲道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颜格说完,脑门就被顾姥姥戳了一记:“都快毕业了,这般凶蛮,以后哪个姑娘敢要你。”

颜格眨了眨眼,捂着额头转移话题道:“今天不是周末吗,怎么没看见鲤鲤?”

“对了,还有这事。”顾姥姥摘下眼镜,想起身,揉了揉腰又慢慢坐下了,对颜格说,“鲤鲤学校里今天组织活动,让班主任带着去了市里新建的博物馆参观什么西洋古董展,这会儿也该结束了,记得提醒你舅舅去接鲤鲤。”

颜格应了声,上楼去找他三舅,却听门口路过的邻居说,三舅刚刚追罗建坤去了。

他这个舅舅不算笨,但大约是遗传自颜格那个传闻中抽大烟抽死的姥爷的缘故,不愿踏实工作,眼高手低,总喜欢听信罗建坤画的饼做什么投资暴富梦。

颜格心想他三舅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看了一眼手表,不愿意浪费时间,向楼下喊了一声:“姥姥,我去接鲤鲤。”

姥姥遥遥应声:“路过长葛街记得买卷新门神画儿回来,要老张家手工的。”

……

春节前后,街上到处都堵得像是刚切好的豆腐块,颜格在满大街“好运来”的喜庆歌声里挨挨挤挤地绕过街道,转入了之前在广播里听到的富华广场。刚停好车,便看见博物馆前的喷泉广场附近,有一群施工人员正围着一座美猴王瓷像同一个老头争执。

“老头儿,咱们这儿施工呢,又不是不保留这尊像,喷个金漆而已,放在过去,这可叫塑金身呢。”

同他们对峙的老头似乎耳朵不大好使,死死护在大圣像前。

“你们这些后生儿懂啥子,这瓷像是慈陵人祖上的心血,官衙监造,耗费千斤土料,前后烧制了六年!这火眼金睛、这面纹,那都是列祖列宗的手笔啊!一百多年了,镇着一方地气,你们动了是大不敬!是要惊动鬼神的!”

那老头颜格认得,正是老瓷街画门神的张伯,向来脾气固执,富华集团把建筑规划做到老瓷街时,张伯是抵制最激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