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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梦话(194)+番外

作者: 骑鹤下扬州 阅读记录

“我非不喜,”欧阳芾道,“只不希望你将近亲之人推远,他是你弟弟,纵政见不合,也该无碍亲情才是。”

“好。”

“那让平甫进来?”欧阳芾试探问。人家在门外立半个时辰了。

王安石虽略微不愿,终归依从她道:“好。”

昨夜发生之事历历在目,王安国清醒过来,悔不当初。

他于榻前低首:“昨晚是我不该饮酒,与外人起了争执,对嫂嫂不敬,害得嫂嫂昏倒,安国在此向嫂嫂赔罪。”

欧阳芾望向王安石:你们到底怎么跟他说的?

“酒固为伤身乱性之物,然将一切归咎于酒,掩盖自身错责,亦非认错良态。”王安石端坐榻旁,肃颜道。

王安国握紧拳,垂首不语。

欧阳芾晃晃王安石的手,示意他莫再说了:“我昏倒与平甫并不相干,平甫毋须为此自责。”

“我不该对嫂嫂出言不逊,对嫂嫂怒目相斥,望嫂嫂原谅。”王安国道。

“有么?”欧阳芾微笑,“我不记得了。”

王安国骤然抬首,朝她素白柔婉的面容视去,心底酿起一阵涩意:“......我向嫂嫂保证,往后不再同兄长因政事争吵。”

包括他自己,包括王安石皆对这句话感到诧异,然他看上去并不似惺惺作态。

真巧。欧阳芾递予王安石一个眼神,王安石错开她的视线。

“好呀,平甫要记住自己的保证,不然我会生气的。”

“是。”

“遇事可同兄长好好说,你兄长很在乎你的。”

“......是。”

手被攥得紧了些,欧阳芾视向王安石:“我说错了吗?”

王安石不自然地偏过面,屋内气氛一时沉寂尴尬。了解两个男人表达情感方面的拙劣,欧阳芾体贴道:“我无甚大事,平甫昨夜喝多了酒,今早该犯头疼了,教厨房熬点清粥,平甫喝完也去歇息罢。”

王安国道了声是,便退出去了。

欧阳芾忽而心旷神怡,觉着自己今后的药都香了许多。

她辞了最近一次的入宫授课,居家清心修养,其间温仪来看望过她,吕惠卿、章惇、曾布等至宅邸时皆关怀问询过她,得知并无大碍,章惇还提了只鸟笼说予她解闷。

欧阳芾哭笑不得:“你快放过人家鸟儿罢。”

出乎意料地,司马光之妻张氏也来慰问过她一回,彼时欧阳芾身子已大好,正伺机出去游玩,正巧张氏来看望她,王安石便允她与张氏一同出门。

张氏出身名门,平日去得多的亦为园圃茶苑等闲雅之所,是故欧阳芾带她去观音院桥上逗鳖喂鱼时,她起先颇为讶异,后便灵活自如起来。

“姐姐心情好些了吗?”

“甚么?”桥畔茶棚下,张氏正观着往来士庶游子,不觉被她问愕。

“适才出门时姐姐看上去心情不佳,似有心事。”欧阳芾道。

张氏容色笼盖一层怅然:“你心思细腻,当知我前段时日刻意疏远你,你不怪我?”

“姐姐请我喝茶,我便不怪了。”欧阳芾笑嘻嘻。

“傻瓜,一顿茶顶甚么。”张氏嗔道,不觉也抿起笑容,俄而笑靥收敛,目间再度浮出忧容,“我会疏远你,是因我夫君与你夫君不睦,我若仍与你交好......”

“我明白。”

司马光未必如此要求过张氏,然依张氏的性子,必然站在夫君立场,司马光在朝上反对王安石,身为其妻,张氏便不会与政敌之妻过于密切地交往。

想必张氏此次亦为丈夫而来。

“自二月起,官家连下八道旨意,任命君实为枢密副使,君实八次辞谢,”张氏道,“你可知是因何。”

“因我夫君?”欧阳芾猜道,只能是此缘故了,“君实先生不愿与我夫君同为副相,道不同则不相与谋。”

“我总担忧他的性子,将来为他招致祸患。”张氏哀道。

欧阳芾笑了:“君实先生累辞枢密副使不受,于朝野中的声望可谓空前,我以为姐姐不必忧心。”

枢密副使属宰执之列,光俸禄便为二百千,地位、权势皆非仅仅五十千俸禄的翰林学士可比,司马光辞而不受,在反变法派的眼中瞬时光芒万丈,韩琦赞他“大忠大义,充塞天地,横绝古今”,与霸着参知政事之位专权跋扈的王安石形成鲜明对照。

“可我不希望他如此,他太倔了,他——”张氏欲言又止,“我怕他遭人利用。”

欧阳芾懂得她在言甚么,韩琦赞司马光,文彦博赞司马光,可他们俱藏身不出,只在背后等待时机,让司马光这头倔驴往王安石这堵硬墙上撞。

司马光端的两袖清风,一身清白正直,他不怕贬黜,不怕暗算,然家人会怕,张氏会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