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是姜九怀沉重的喘息,不像是人所发出的,更像是他体内的巨兽终于突破了这层肉身,夺取了身体的掌控权。
匕首寒光一闪,猛然扎下来。
“啊!”
元墨惨叫。
可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她的脸完好无损,匕首直接越过她,扎在了姜九怀自己的手臂上。
姜九怀没有痛呼,甚至连一声闷哼也没有,那一瞬她只听到他在急剧地抽气,感觉到他全身绷紧。
然后他松开了她,踉跄了一步,不过很快便站稳了。
他的臂上鲜血直流,半边袖子都已经染红,但他的脸色却平静了下来,像是急剧奔跑的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可以放心地歇上一口气。
血腥气迅速在屋子里弥漫开来,压住了安神香的味道。
元墨怔怔地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的手臂上的鲜血争先恐后地离开身体,随着鲜血一起离开的,好像还有某种暴戾的情绪,
姜九怀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角诡异的鲜红色已经不见了,眼中只剩下疲倦。
他道:“盒子拿过来。”
元墨哆哆嗦嗦把手里的盒子拿到他的面前。
姜九怀抬起左手,对准锁片,“笃”地一声闷响,锁片被洞穿,掉落在地上。
元墨赶紧取出两粒安神香,投进香炉,香炉盖子不知怎么老是盖不上去,和炉口碰得咯啦咯啦作响。
一只带血的手从后面伸过来,按在她的手上,帮她盖上了炉盖。
元墨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
空气里的香气骤然变得浓郁起来,仿佛有形的烟雾般,将姜九怀笼罩住。
他的额上全是冷汗,发丝濡湿了一片,像一条细长的柳叶,贴在颊边。
漆黑的发,苍白的脸,此等容色不该存于这世间。
夜明珠把烟雾照成浅碧色,姜九怀仰起头,脖颈显得无比修长,他闭上眼,在浅碧色的烟雾中,深深地、静静地呼吸。
像吐纳日月精华的山精妖魅。
姜家家主……是妖怪啊……
再也没有哪一刻,元墨想起这句话时,有如此之深的感触。
“想活命吗?”
姜九怀没有睁开眼睛,声音清冷至极,不带一丝情绪。
“离开扬州,不要回京城,去到天涯海角,寻一处谁也不认识你的所在,把今夜看到一切带进棺材里,对谁也不要提起一个字。做得到,你就能活下去。”
元墨没有回答,姜九怀只听见什么东西翻动的声响,睁开了眼睛。
元墨蹲在地上,盒子最上层是安神香,下面还有一层,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地放着瓷瓶、纱布和一把小剪刀。元墨拔开瓶塞,放在鼻子前面闻了闻,“唔,果然是金创药。”
她两手拿着这些东西站起来,试探性地问:“家主大人你要不要坐下?还是……就这么站着?”
沉默片刻:“你没听到我说话?”
“听到了听到了。”元墨连忙道,“咱们能不能先把伤口包扎了再说?你看你……还在流血。”
血顺着袖口往下滴,一滴一滴渗入丰软的红茸毯中。
红茸毯太红了,再多的鲜血滴下来,也会消失不见,好像它会吸血似的。
姜九怀慢慢地抬起受伤的右手,洁白的指尖已经被鲜血染湿,红得更红,白得更白,有一种邪恶的鲜明感。
他将手指送到唇边,轻轻地,舔了一口。
血沾上他的唇,苍白的脸诡异得不可思议,也俊美得不可思议。
“你,不怕?”
他每一个字都说得好慢,好像这几个字是从身体最深最深的地涌出,要经过漫长的时间,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抵达唇舌,来到空气中,传进她的耳朵。
“我能说实话吗?”元墨问。
姜九怀轻轻地笑了,笑得幽凉:“我这一生,最难得听到的,便是实话了。”
“那个……其实小人十分讨厌血腥味。小人从前在破庙里遇见过一个乞丐,他被人打得全身是血,只能躺在地上等死,血就是这样慢慢流,慢慢流,一点一点流光了,然后他就死了。从那以后闻见血腥味我就很想吐。”
现在,屋子里的血腥味浓重得安神香都盖不住,元墨直接撕了半幅衣袖,包住鼻子,在脑后打了个结,呼,现在终于闻不到了。
“有什么话您老人家一会儿再问可好?先让小人替你包扎一下伤口。”
她把姜九怀袖子剪开,然后就看到长长的伤口一直延伸到上臂,被血洗得鲜红,元墨几乎不忍卒睹,倒吸一口凉气。
更恐怖的,新伤底下旧的刀伤层层叠叠,显然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也不知多少年了,整条胳膊几乎找不出一块完整的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