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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户(93)+番外

这头郦玉堂拿六百里加急发了信,京中却使八百里回信。官家自身急,后头皇太后亦急,她那两个侄孙已有些儿不对付了。苏长贞那“出去找不回来”的名头儿委实太响,两个都怕他走失了。官家于旨意上写“教郦玉堂亲自送先生来,毋要使先生走失”。

这教郦玉堂来京,却是孙尚书的主意。他孙女儿也不小了,郦六哥也快二十了,早早定下,早早成婚方是正经。不趁眼下机会,等郦玉堂回京要等到何时?二人父母皆不在,还成的甚亲?是以孙尚书向官家进言:“天下之下,郦玉堂寻人如此之快,寻的还是苏先生,可见其能干。当此用人之际,正可召来听用。”

官家一想,正是,这位堂兄虽然算不得“能吏”却也中平,在这时刻,朝廷盼安稳,也须这等不疾不徐的人,好不好用另说,能充场面却是实的。便有了令郦玉堂亲送先生入京的旨意,另一道旨意却是单发与郦玉堂的,叫他调往京中,来任个宗正少卿。孙尚书志得意满,回家使老妻安抚孙女儿,年内便可出嫁。

当年之梁相与苏先生乃是故交,向苏先生家人通报了好消息,又写了个条子,请官家过目后,夹着一道传下:“着郦玉堂使船送苏正到京,以防走失。”梁相心想,走路,腿儿长你身上,坐船,你可不会水,我看你怎生乱跑!

郦玉堂接了旨意,又看了梁相手书,更忙了,急往后衙寻申氏:“唤咱一道入京哩。”申氏大惊:“这又是为了甚?”郦玉堂道:“恐苏先生走失也。”申氏瞠目结舌,半晌道:“宗正少卿也好。我去打点行装。”只恨宗正少卿不是个来钱营生,又算一回账,六哥、七哥、八哥婚事的财物尽够了,年前又一笔银子到账,好填六姐、七姐的窟窿儿。待到九哥婚事,就只好这一番上京,多携些绣品、胡椒、香料一类,转手贩卖。她心里,总好在江州再呆个一年半载,令库里再丰盈些,除开孩子婚事,自家手里好有些儿余钱。界时上京,无论走礼、过活,都松快些儿。

申氏不由有些儿头疼,她原想着江州赚个差不多,回京好养老,眼下京中来了这一手儿,旁的都够了,只回京生活,又要精打细算了。

纵有诸般算计,却抵不过圣命难为,申氏终叹一口气:“人算不如天算,左右是我的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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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悉郦玉堂返京“高升”,又晓得苏先生竟一直隐于江州,江州便热闹了起来。未料先生比府君还要难得一见,如齐同知等人,想见郦玉堂如今倒容易些儿,虽在国丧中不好饮宴,却好一处喝个茶儿,送些仪程,嘱托几句,也好是“京中有人好做官儿”。齐同知娘子又写信,央申氏携与女儿。

却苦了七哥、八哥两个未过门的娘子家,原就犹豫,现在下却不须犹豫了。玉姐可上京,乃是随父母去,自是无碍。他们两家女儿却要如何去?两家父亲身皆有职,离不得。且纵上京,京中太子新丧,郦家又是未出五服的宗室,也成不得婚,倒叫女孩儿如何自处?

只得约定,待京中事毕,六哥完婚,郦玉堂送信来,这里便送嫁去京里,一面着紧打点起嫁妆来。齐同知更聪明,使他娘子往见秀英玉姐,以女相托。齐家娘子亦非空手而来,赠玉姐四匹锦锻,又与她整套头面,复与金银等物。也是她明白,玉姐是申氏“亲儿媳妇儿”,说话总是管用。也是齐同知说,那位炙手可热的苏先生,却是玉姐的先生,正经拜过师的,说不得,与宫里那位官家,还好是同门。是以齐家不敢轻看于她。

不多时,七嫂、八嫂家,亦有女眷来相托,七嫂家与一尺高白玉观音,八嫂家与一方古砚——皆有拜托。玉姐向三家长辈称“婶子”,行动十分谦逊,秀英也十分和气。

只可恨这许多人来,却终不得见苏先生,苏先生传出话来,道是国失储君,他无心见客。众人暗道,苏长贞果然名不虚传。哪知这无心见客的苏先生,却往慈渡寺里,去做了一回客。

因天气好,申氏也携着六姐、七姐,一道往慈渡寺里去,九哥兄弟几个护持着,与洪家约好,同日而去。城门口儿聚齐,两处并作一处,都往慈渡寺里去。山脚下各下了车轿,申氏一眼看去,见玉姐已换了月白袄儿、宝蓝缎裙子,头上也不戴鲜艳绢花,心下大为合意。

拍拍九哥手儿,一呶嘴儿,九哥便先往见岳父、岳母。那头秀英亦推玉姐去见申氏,便又是男归男、女归女。申氏叹道:“这一回上完香,不知日后还有无机缘再来哩。”秀英感触更深,语间哽咽道:“是哩,一想起来心里便空落落的。”

玉姐知她心意,非止不舍这寺,更是不舍家乡,想一想,柔声劝道:“娘想想金哥,想想阿婆,想想爹,心里可填满了?”将秀英脸儿一捧,正对了道:“看看看看,满眼都是我,眼里可也满了。”逗得秀英想哭又想笑,拿帕子试泪,朝申氏笑道:“亲家见笑了,我就养了这么个促狭鬼儿。”

申氏道:“我偏好她是个解忧客。”

女人们多愁善感,几将这寺庙踏遍。男人里,九哥虔诚与佛祖磕头,因发下宏愿要重塑金身,只恨自家于身手头月钱且要母亲发与,一时不能如愿,只好先磕几个头儿,将这一笔记下。

苏先生依旧去寻方丈,一路上小沙弥皆停下手中活计,三三两两,指指点点:“那便是苏先生了,听说他好迷个路哩。”

另一个十二、三岁的团胖沙弥听了颇惊奇,他人圆头光,看着便喜庆,口中道:“别是假的罢?听说那位先生好迷个路儿,这位但往咱寺里来,寻咱方丈,从来不曾走岔过哩……”

一语未毕,光光头儿上早教师傅敲了个暴栗子:“出家人不打诳语!你怎可信口雌黄?与我将今日功课加一倍!”胖沙弥不免抱头哀嚎。

洪谦陪着苏先生一路走,一路走,强忍着笑,却又似忍不住,时不时漏一两声儿。九哥板着脸儿,去看他岳父,却见洪谦冲他挤一挤眼儿,九哥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入方丈内,方丈显是早已知晓,却与往日无异,该诵经时便诵经,客来了,该奉茶时便奉茶。苏先生此番来,方丈极是和颜悦色,洪谦暗道,想是知这苏半仙儿要走了,终于脱离苦海,高兴的罢?

方丈接了苏先生的卷经,见苏先生面色怅然,笑道:“京中僧道甚多,檀越何须不舍?”

苏先生叹气:“庙中有僧道,却无苏某人啦。”

方丈一笑转赠个木鱼儿与苏先生:“愁时敲一敲,烦恼自然消。”明智儿忙接了去。

一时无话,苏先生告知而去,方丈也不送他。

不两三日,申氏已将合家行装整治好,与洪家一道,乘船赴京。江州士绅一齐来送,也只见苏先生露一个脸儿,与众人拱手而已。因人多,便使轿儿将女眷抬上船,底下人并不曾见这些女眷露面。秀英申氏各入船,且分派船舱、点看行装是否装齐,有无遗漏物事。

那头苏先生将将拱完手,却在人群里看着一个光头!却是那山上方丈不悟法师,不着袈裟,作个行脚僧打扮肩担行李,棕笠儿推到颈后挂着,带个小沙弥,闲闲适适,于人群中遥望。郦玉堂从旁见着他往那处看,两个光头很是显眼,他闻说苏先生与慈渡寺方丈有些纠葛,又知苏先生亲抄了经卷送去,便命人请这不悟上船话别。

苏先生眼看一人上前与不悟耳语,不悟亦点头,从容上前来,一步步行到他跟前,不由道:“世人恨别离,此处一别,不知何年得见也。”

方丈笑问:“从来聚难散易,我欲往京中去,不如檀越何处去?若小僧云游时遇着了,或可再叙。”

苏先生:“=囗=!”(这个表情必须有!)呆完复问:“你如何要去京里?”

方丈道:“打卦的去得,念经的自然也去得。”

苏先生一噎。

郦玉堂见方丈年纪虽长,却是相貌清癯、举止娴雅,不免又动了念头儿,道:“既如此,不如与我等一处。”他将话说出,苏先生只将一双眼睛看那方丈,方丈含笑而兴。

这头秀英素姐等因连年家事颇顺,便显虔诚,听说方丈要赴京,便请方丈随行,一应开销她们供奉,又命趁未开船,赶回城内买口不曾用的新锅来,好与方丈烧素菜吃。方丈一笑,也不推辞:“如此,便有劳。”

方丈便携小沙弥与苏先生一个船上住,船家使长竿点着岸边青石,一点点开了船,再换桨,慢慢摇着前行。

第63章 闲话

江州城地处要冲,无论水陆交通尽皆便利,来往商客云集,便是消息,也比旁处灵通,是以程老太公硬撑在此处,便为的是哪怕有人欺负他家孤儿寡妇,风声也好传得远些儿,好叫我忌惮。他能相中的,旁人自然也能看得出。是以当年洪谦随着流民趁食南下到得此处,走得累了停下,便不再挪窝儿了。苏先生迷路到此处,又叫他拣着后,掂量一下儿,便也答应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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