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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户(80)+番外

果然,知客僧迎这一家人入,苏先生径去捉方丈,洪程两家诸人烧香。林老安人因拦着,叫洪谦先拜一拜:“今日你是主哩。”洪谦拗她不过,拜前三叩,众人却不知他求的是甚。

僧人拿了签筒儿使他摇,他却说:“先时摇过,再多,便不灵验了。”

次便是林老安人,求的是两家平安,金哥平安长大,光大程家门楣;洪谦得中,封妻荫子;秀英能生个儿子,于洪家立住脚;玉姐有个好归宿,夫荣妻贵。叨念许久,思忖再三,终摇了摇签儿,抽中个大吉。

素姐却不肯摇。秀英见状,也缩了手。两人皆想,老安人摇了个上上签儿,我沾个光儿便好,何须再摇?玉姐只将佛经供上,也不去摇,心里想的却是,头先儿摇的一签不坏,再摇恐不灵了。

林老安人又要去解签。秀英又添香油钱,又出钱为那没缘的孩子点香灯,求念经。正解签时,外面又是一阵人声,却是郦府君府上家眷来上香。知客僧入来说与师傅:“府君家几个哥儿押车,女眷们都来了。因有男客,此处女眷还请斟酌闪一闪儿。”

素姐听了,便牵玉姐往幡后走。原来凡大些儿的庙里殿上,并不使墙隔断,却好从梁上等处垂下许多长幡来,两头剪绣作莲花样。纷纷复复,也似帘子一般。听说来的人里有男客,纵是秀英与申氏相熟,也只好走避于幡后。洪谦因思来的有女眷,也随妻子至帘好。因两处相识,便不好避而不见,且待郦家礼佛毕,却是男人见男人、女人见女人。

申氏等人也听闻知客僧说:“里头是洪秀才一家来礼佛,男女都有,待小僧去说,休要两处男女冲撞了,却是不美。”申氏因问:“是哪个洪秀才?”知客僧如实说了,申氏想,这岂不是洪谦家?可是巧了!

那头九哥一听“男女都有”,心几要跳出嗓子眼儿,却躲也不好躲。八哥站他左近,只觉九哥袖子动了一动,便看他一眼。申氏道:“既这般,我们也速去。礼佛毕,我倒好与他家娘子说说话儿。”又令九哥兄弟几个与洪谦见一见:“他是你们父亲看重的人,却是真个有本事的,与那些清客不同,须得敬重。”

五哥笑道:“洪秀才我们也曾见过的,是个肚里有货的人,娘且放心。”又嘱妻子齐氏,好生侍奉母亲、照顾妹妹。齐氏应了:“娘甚周到,我不过跟着学些儿罢了。”

话毕,先往礼佛。却是女眷先拜,申氏打头儿,其次才是男丁们。女眷拜完,僧人引着,将洪谦换将出来,金哥年幼,便留在母亲身边。

幡后影影绰绰,当是洪家女眷,申氏已往后头去,两处小声说话。九哥恰排着最后,他心中甚乱,然听僧人唱经声,又渐平静。仰面看佛祖,心中已是泪流,暗道,若那日不出城便好,也不是今日这般为难,却又想,心中却是一丝儿也不后悔。忽起想起那个梦来,此梦自醒之后,他便时时想,复暗祷:我知心思不好,却不能管住心,佛祖慈悲,若那日少年是个女孩儿便好了……心下也知荒诞,然这般念头不起则已,一旦萌生,却是抓着根救命的稻草般,祷而复祷。

却是申氏要与秀英说说玉姐之事,将提个头儿,申氏却与秀英说:“玉姐真个好,也不知哪个有福气得了她去。”

秀英道:“我还要为她求福气哩,只求她入个和顺人家儿方好。”

申氏道:“我看她便好。”齐氏便道:“娘,我与六姐、七姐皆是初次来,想出去看个景儿哩。”又问秀英:“大姐儿既常往来寺中,还请她与我们就个伴儿,不知婶子可允否?”

秀英心道,齐同知在江州好有五、六年了,说你没来过这寺里,谁个信?却笑道:“有甚好不好?要去,便一同去哩。”不由心如擂鼓,莫不是?抬眼看申氏,却见她也满面笑。

秀英因金哥小,恐他一时不开心闹将起来坏事,又或是小孩儿嘴不紧,胡乱说出去,于玉姐不好,打发他出来寻洪谦。

这头玉姐与齐氏姑嫂几个沿着幡子往殿后走,那头九哥不好抬眼看女眷,却看洪谦——五哥正与洪谦说话——心头又是一阵凄凉,见着洪谦就想起那少年来了。他知洪谦有一儿一女,想洪谦与他也算和气,他却肖想人家儿子,竟比肖想人家闺女还要无耻。不对!洪家男人不是都出来了么?那……那个少年呢?

思索间,终忍不住又去看洪谦身边。一抬头儿,却见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子,头发剃成个梳子背儿。大红肚兜水红镶边的衫裤,却听他朝洪谦叫“爹。”

九哥登时傻了,脑中一片糨糊。他知洪谦有一儿一女,女儿大、儿子小,再往细处,先时是不好多探听人家家中事,听来便听了,不知道的便不知道——总不关他的事。后来想知道了,却又不好意思,又恐给那少年惹来麻烦。

眼前这男孩儿管他叫爹,那……去年城外管洪谦叫爹的那个又是谁?好容易自拜垫上爬起来,九哥扶着脑门儿,简直不敢相信,要是他还没傻透,那……那他想了这大半年的,竟是个姐儿么?!

九哥仰着头儿看那佛祖,佛祖笑而不语。

此时却听脚步匆匆,一个小沙弥跑了来寻玉姐,将几人堵在后门处:“檀越,令师……”话未毕,秀英等皆笑了起来。玉姐道:“先生又与方丈相谈甚欢了?”小沙弥小光头上也红了,合什点头。玉姐因说与齐氏等人道:“我家中先生最喜与这处方丈说话,总要有人劝解一二,方不致留在此处也做了法师。”

小沙弥见玉姐有人结伴,为难半晌道:“后山有好景,施主不嫌弃,请一处去。”到得后头,将这几个人拦一下便是,免得方丈窘态叫许多人知道。几女应了,一道出去。六姐、七姐与玉姐相熟,又说上回说过那绣屏,齐氏却看玉姐行止,也是满意。不出意外,看婆婆那个样子,这便是将来妯娌了,总要模样好、性情好,方好相处。

寺中大殿都是如此,有前后门儿,前门进去是佛像,绕过佛像才是后门。并不碍着九哥听,玉姐这声音,正是梦里听过千百回,可不就是她的声气么?九哥如何不喜?

九哥咚咚叩几个响头,虔诚狂喜之状无以复加。佛祖显灵了!又许愿,但我有能为时,与佛祖重塑金身来!

那头秀英等听了申氏之语,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秀英道:“娘子莫不是与我说笑?”申氏道:“这等事,如何玩笑得?纵我拿儿子说笑,也不好拿旁人闺女说笑不是?”林老安人祖孙三代,面面相觑,都是欢喜。终是林老安人道:“这事须问孩子爹哩。”

申氏道:“我那里官人早允了,他认得府上官人,再没一个不欢喜的。如今府上官上正在外头,我家九哥亦在外头,何不使人去说,再见上一见?若相得中,便成,咱们回城便议他们两个事。若相不中九哥,也是他没这福气,如何?这里佛门清净地,一个乱人也没有,纵不成,也没个谁传舌头。”

秀英思忖片刻,便使小喜去叫洪谦,申氏也使眼色与秦妈妈,叫她去提醒九哥。洪谦撩幡而入,却并不靠近,为避申氏之故。秀英上前,悄声儿将申氏之意说了。洪谦心里,要与玉姐好生挑个女婿的,猛叫人敲了一棍,一时有些发懵,呆片刻,方道:“那个哥儿也不是不好。只是,先前没想过是他,乍一提,倒有些儿仓促了。”

秀英便回与申氏道:“我夫妇先前实没想过高攀来,猛一听,有些欢喜得呆了,不知哥儿……”

申氏道:“我叫他来,你们只管看看、问问,他那八字庚帖,我回去自备了来,要看他功课也好、看他为人也好,回去总有时候儿。如今不过与你一说,恐玉姐这般人才,早早叫人定了去,却不是九哥之失?”自家虽与天子同族,然是求娶人家女儿,总要将九哥摆于人前看上一看,验上一验。

秀英放下心来:“我与他说去。”又往传话。洪谦这回却明白了,原是提一声儿,又有些儿不快,这申氏不知将玉姐看了几回了,先前他却不曾细审这九哥。他原看九哥不坏,倒也点了一点头。

外面九哥叫秦妈妈拉住小声一说,真真喜从天降,脸上也现出神彩来,一张脸却不是灰败死硬,复作那冷面状,板得越发肃穆了,只求给未来岳父、岳母一个好印象。

后头玉姐不晓得将要被许人,走不一半,当头遇上了方丈。玉姐奇道:“方丈好,我家先生哩?”

原来这苏先生于方丈处见一纸旧经,道是前朝大家手书,迷上了书法。方丈逃过一劫,玉姐掩口而笑。齐氏等见堂堂一个方丈,这般逃命样出来,也是一笑。玉姐等复抽身往前头去,想来苏先生没功夫弄哭这方丈了。

前头洪谦与九哥早熟,怜他懂事,又有郦玉堂这样一个说正经又不正经的父亲,郦玉堂喜洪谦,洪谦也常是郦玉堂坐上客,又重这嫡子,有客常令做陪,行止是无须再问的,平素也未曾听闻有甚不好之事。他知郦玉堂已自吴王府分出,见这家和睦,这一条便已允了。原本还觉这九哥少年人,闻说亲竟不动声色,有些儿不好,及见九哥走路,竟同手同足,不由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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