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女户(7)+番外

程老太公与县衙素有些关系,听了相熟的小吏特特遣了差役来报喜:“能动的都关了,前日他们家大娘子还到衙里来讨情,央着先还一半,把人放出来想办法哩。”

程老太公一眼悲悯:“你们辛苦啦,大热的天还要跑这一趟,当差实是不易。平安,取个封儿来,请他们喝凉茶去暑气。”

差役笑开了:“谢太公赏哩~”接着红包去复命了。

程老太公踱着四方步,跑去看曾孙女儿了。秀英出了月子就又急急忙忙接管了一应家务,与程谦两个同进同出,里里外外地忙活着。程谦是赘婿,许多事情上有人不肯听,须得正经程家人压降。秀英又是女子,抛头露面毕竟不够规矩。正好结伴理事,程老太公也日渐放手与他们夫妇。

大姐儿就由李妈妈带着,镇日在林老安人与素姐面前承欢。程老太公偶尔应酬一二,大把闲暇时光便或往后花园里烹茶赏花,或往郊外踏青。今日事毕,忽地念起大姐儿来,便往老妻那里去。老两口是万不肯把小孩子交给素姐来带的,唯恐她给养成一个面团性子。

大姐儿在睡觉,睡得颇香,林老安人与素姐只趴在床边儿看她,就觉得有无限乐趣。素姐还小声与林老安人说:“她再有个兄弟就圆满了。”

林老安人道:“总会有的!”

素姐道:“还没个名儿呢,多少先起个小名儿罢。”

程老太公拖沓着步子缓缓进来,素姐忙起身,叫了一声:“爹。”便再无言语。

林老安人道:“你来得正好,先前素姐便说与我,要给大姐儿起个名儿,你给想一个罢——要好听的。”

素姐犹犹豫豫,要说不说的,程老太公看在眼里,问她:“素姐想好名儿了?”

素姐小声道:“大名儿还得爹来起,又或者女婿斯文人,起个雅致名儿,这小名儿,就叫引弟?讨个口彩罢。”

程老太安未置可否,林老安人道:“胡说!她娘原叫招弟,她如何叫得这个名儿?”

素姐垂下了头。

程老太公道:“待秀英两口子回来再说罢。”他心里实是取不中素姐所思之名,只想这女儿素来柔软,明着说了,恐又要哭泣,是以拖延。

后半晌程谦与秀英回来,看了一回女儿,大姐儿中间醒过两回,一回是吃奶,一回是换尿布。秀英兴冲冲过来,就只看到一张睡脸,不由怏怏戳了戳大姐儿的脸。程谦只微笑,并不说话。

晚饭是合家一起吃的,程家吃得不错,因家业颇丰,倒也餐餐有鱼有肉,精米细面。林老安人对孙女儿格外关切:“新买的凉茶,大热天儿喝一盏方好——也不要多饮,怕伤身。”

秀英一笑:“晓得啦~大姐儿今天没闹罢?”

林老安人笑眯了眼:“可是听话咧。”

程老太公一抬眼,见程谦挟菜的筷子稳稳,脸上笑意淡淡,这个孙女婿吃饭时总不肯说话的。程家原也有“食不语”的规矩,后来却被打破了,究其原因,大约是当初吴二郎带来的坏影响罢。吴家贫寒些,规矩不多,是以常会饭桌上说些闲谈,程老太公不喜,素姐却每每要给他做脸,与他接话。

怎么又想起那一家子来了?程老太公一皱眉,咳嗽一声:“吃完饭我有话说。”言罢就专心喝酒,又拣煮得烂烂的茴香豆嚼了。

旁人不知端底,恐有要事,便不再言语。

饭罢,人手一盏新茶,都听程老太公说话。程老太公说的是大姐儿的名字:“满月也过了,百家衣也穿上身了,看着倒好,取个名儿也不嫌太早了。你们想过没有?”

素姐因林老安人驳了意见,便不再插言,秀英想了半天,总觉得无论哪个名儿都不够周全、不能满意、配不上她的女儿。程谦倒有心一想,却又有些不是滋味:恐起的名儿不能通过。

程老太公见女儿低头,老妻与孙女儿一劲皱眉,干脆越过女人,直问孙婿:“阿谦看来如何?”

程谦道:“但凭太公作主。”

程老太公一捋须:“你我皆写几个,一同参详。”

程谦推辞不过,只得与程老太公起身,一人写了数个名字。素姐颇喜“思”字,老安人倒觉“莲”字颇好,叽喳个不停。程老太公复与孙婿商议,看程谦颜色,终是定了一个“玉”字。

这名儿是程谦所书,程老太公道:“有五德,润泽以温,仁之方也,甚好!甚好!”素姐读书颇多,也附和:“君子比德如玉。”秀英虽读书,却最恨有人拽文:“就叫玉姐了罢!”

小小婴儿便有了正式的名字——程玉姐。

林老安人大乐,抱起曾孙女儿便道:“以后咱就是玉姐儿了!”

玉姐儿白天睡得足,长辈们吃完饭将要歇息的时候,她倒来了精神,先吃一回奶,再换一回尿布,开始唔唔啊啊,间或哭上两声。被秀英抱着来回晃着,又笑了。

小小姑娘还不知道,她曾外祖父已经把外祖父家给弄得几近家破人亡了。

————————————————————————————————

却说自打玉姐儿有了名字,程家日见安稳,忽忽数月并无甚大事发生。

程素姐还奇怪:“这般安宁,总似有什么事儿我给忘了。”

忘掉的自然是吴家了,吴大郎父子已被关了数月了,吴大娘子满心营救丈夫儿子,并无心情再闹。吴二郎本就无家无业,也无人精心照看,一病而亡。吴大娘子两个年长儿子因缺医药,腿脚落了残疾的毛病,吃这一回大亏,始知畏惧——皆不敢上门来闹了。

吴大郎父子在狱中被差役日日“敲打”,苦不堪言。

不特中秋,连冬至、新年,吴家都无力再闹。

程老太公见火候差不多了,与主簿递一消息,把程家父子放出来,勒令补还欠款。又与程老太公道:“也就是太公有话,我才担着风险。这因逋赋未纳而抓人入狱,本就有些不妥,再耽误些时日,人死在狱中,却不好交待。”

程老太公会意,与了主簿一把银壶、四只银杯,又备了猪蹄、烧鹅、鲜鱼等,号称是拜年之礼。两下便宜。

时已入冬,寒气逼人,年关又近。吴大娘子把吴大郎骂了一回:“若非我还了大半欠租,你何得回来?”

吴大郎挨了骂,也不回话,拿眼睛把屋里一扫,已是家徒四壁:“休要吵闹!还有几贯未还,早早还来,免得再拿了去关。”不得不动脑筋要把妻女卖了偿还。

吴大娘子年老,并无人买。其余有两媳,皆是乡中女眷,一日舒心日子未曾过得,相貌也不甚好,卖不上几个钱,唯有卖到旁人不愿去之地,方能多拿几个钱。吴大郎与儿子一商议,便都卖了——女儿是早就卖了的,只恨命薄已亡,不及卖

第二回。

拿了几贯钱,还了逋租逋赋,连抓药的钱也无有,索性换了酒食。吴大娘子心疼:“好歹留几个钱好过活。”被吴大郎打了一顿,一脚踢在胸口上,再不敢说话。

吴家父子开怀畅饮,又争酒食。牢里饭食粗砺,一朝开荤,居然积食,吴大郎活撑死了。余下弟兄三个,无家无业,又有棒疮未愈,彼时天寒,酒醉之人不觉,睡梦中竟冻死了。

隐患既除,程谦看得暗自佩服。林老安人还嗔道:“老东西,早有办法,如何不早用?”

程老太公道:“皆有失阴毒,我本不欲生事,奈何奈何。”又私下教秀英,“要便不做,要便做绝,休要磨牙。”

第7章 三年

“玉姐听话,给你系长命缕的时候不许说话,听到没?”程秀英左手拎着女儿,右手拎着五彩丝线结的端午索。

玉姐奶声奶气地道:“娘,你先把我镯子卸了再系啊。”

“我还没说到呢,你就这般性子急。”

素姐不由失笑,“性子急”这三个字,旁人说犹可,偏偏是秀英这个连坐月子都不肯安生、必要过问家务一天听不到回报就急得捶床的人来说,未免让人觉得有趣。

时距玉姐出生已三年有余,没了吴家时不时登门骚扰,程家日子过得端得快活。轻松的日子跑得快,程家的日子一如概往地丰足又不致过于忙碌。程秀英已接手了大半的家业,程老太公退居家中,得空就把玉姐抱到膝头,教她认几个字、读两本蒙书。

玉姐生来聪敏,过目成诵,程老太公既喜且叹。喜的是曾孙女儿早慧明达,叹的是可惜是个女儿身,若是个男儿,好生教着读书,为聘名师,早早进学,许能中进士哩。如此发家可待了。更有一等伤心事——自玉姐出生,秀英就再没有消息,阖家上下未免着急。

这种焦急的情绪并不是时时弥漫在程宅上空的,遇上了欢喜的事情、欢喜的日子,程家的生活还是颇为愉快的。比如过节,比如程秀英亲自给女儿系五色缕。阖家上下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三个女人抢着带她,奶娘且要靠后。这一日,连程老太公都很想给曾孙女儿系一长命缕,只恨大家都抢不过孩子娘。

上一篇:诗酒趁年华 下一篇:江湖遍地是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