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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户(64)+番外

玉姐起身道:“娘子过奖了,我不过胡乱一猜。年前我娘教我些家务事儿,因家里有仓,他们有租了去囤着货。江州原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南来北往地转,与天朝藩邦地转,绣娘胡商地转,难道不是一个道理?又不是运铜铁与他们。”

申氏笑道:“药人的不吃,违法的不干。除此之外,各依本事。是这个理儿。”心道,我原怕姐小小年纪过于聪明了,以至仗着聪明没了顾忌,似这般,纵再聪明,也不好沾染,眼下看来她倒是知道好歹,不致惹祸。心中更是取中玉姐,只是心思电转,不知要如何下手才好。若说与八哥,够够的了。然申氏看她那俏模样儿,又万分不舍。若说与亲儿子九哥,申氏又想再多看她两眼才好下决心。

也合该是她两个投缘儿,玉姐听申氏这般说,大有知己之感,这道理她心中明白,只说不出这般直白贴切的话来。申氏见她一句话便听得小脸儿红扑,大眼睛闪亮,心头也是舒坦,谁不乐意别人喜欢听自己说话呢?不由又加了一句问玉姐:“姐儿说是不是?”

玉姐笑道:“是哩是哩。这城里,我家算是衣食无忧的了,却还有些人家为过年愁哩,听说他们家也没甚田地,全靠做工过活,娘子与我娘有心帮衬她们自食其力,比与她们柴米还实在哩。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两处便宜,再好不过。”

她声音柔脆,又会说官话,说得又极中听,申氏听入耳内,说不出的舒服。暗道,若说与八哥,未免可惜了,人家养这般女孩儿,恐不想与八哥。虽是亲疏有别,申氏总是力图一碗水端平,对亲生的固然好,对非己所出也是不差,然毕竟嫡庶有别,八哥媳妇是不宜强过九哥媳妇的。

申氏既这般想,不免又看玉姐,单凭这模样儿、这份机灵,纵放到京里,也不比人差了,若做了八哥媳妇,恐不相宜,若与九哥……申氏看玉姐不同。只因九哥虽是自己所出,又是嫡子,终究年纪最小,若先将九哥事定,四姐、五哥等事又不免要耽误一二,却是不美。只好着紧将四姐、五姐说了人家,免得叫京中乱点了鸳鸯谱。这玉姐还小,多看个一年半载,也还等得。

当下更是和气,又与玉姐说话,且朝秀英赞道:“你家这姐儿,生得好、人也伶俐,真真是占了天地灵气的。”

秀英笑道:“如何比得府上姐儿?不过是因只养了她一个,甚样好物件都堆与她,生堆出来的罢哩。”

申氏道:“谁个养孩子不是这般堆出来的?有些人家想堆还堆不起来哩。”说得秀英与玉姐俱低头轻笑,申氏看玉姐半边侧脸,真是笑起来也可爱,想说:“这般标致,不知哪个有福气的得了去。”因玉姐在侧,此言恐觉孟浪,便强忍了,只等下回独个儿与秀英见面,再微露其意。转与秀英说起胡商之事来,因玉姐也在一旁听着,申氏也问她。

玉姐道:“我都没见过,只跟着长辈看看罢咧。针线绢布都是现成儿的,好绣娘掌柜他们也识得,交与下人办就是。胡商那里有府上管事,我们只管便得。”申氏又与秀英商定:“亏得我还没使人与那胡商说去,事便押上一押,我叫胡二领你那里掌柜先去见人,定了样子。你那里寻了绣娘来。”秀英应了。

申氏又将头上一把银梳子下来与玉姐:“往日常见,因人多,总忘了与你见面礼儿,这个是今年新下来的内造的样子,胜在精致。”玉姐看一眼秀英,见她点头了,方盈盈一拜,谢而后收。

秀英看在府中呆了许久,极有眼色便要告辞。申氏也不拦着,只说:“得空常来,往后你少不得与我打官司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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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英母女没了后顾之忧,回家自去整顿家务。玉姐经的少,真个如她自己所说,只在一旁看着。秀英懂的多,又是寻来掌柜管事,又是布置安排。

江州绣娘最是易寻。江州城里人,也是如玉姐所说,除开些在乡间有田的财主,余者皆时无地之辈,或与人帮佣、或只守着一间小铺、又或只好把自家房儿赁出几间儿出去收铺,余者便是做些零工度日。江州临运河,又有无数人往码头扛活。许多绣娘家亦然,男人往外扛活,女人便接了绣活来做。程老太公在日,便以忠厚长者著称,绣娘们闻说是他家买卖,也都乐得接这生意。

一方上好绣帕,针线、绢帕、工钱,统共不过一陌钱,卖与胡商要价便是一两,胡商也肯买。胡商自家收,固不须这些本钱,却难收得这般又多又齐整的,又要花钱雇人手来四下串连,不定何时得以凑齐,花样也不由他来定。眼下且是府君作保,东西又多又好,贩回去也能卖得上好价钱。胡商将这绣帕贩卖归国,一方帕子贵的卖至五两,也有人买,便宜也能卖个二两。又听秀英处有针,实是暴利,纵秀英大着胆子将价提上几倍,他尚可赚上百金,再划算不过。且听闻可订货,又要订各式绣屏,这等运回去,更是暴利。

玉姐从旁看来,又用心揣摩,学了不少。秀英一是想女儿懂些家计,又思如今玉姐已是秀才家姐儿,且洪谦前程尚未可知,不可如她年轻时那般抛头露面,刻意提点玉姐:“你知道便是了,可见他们,也要到我身后来,男女有别。日后要出门儿,也要乘顶轿儿,或戴帷帽儿,或顶个盖头。”

玉姐道:“娘,我晓事儿,才不胡乱闹呢。以前年纪小,也是有爹、有先生带着才出去的。”玉姐颇惜命,也是因打出娘胎,家人便护着她,当她是眼珠子,她也知自己出不得意外。久而久之,便养成这等毛病,也不知是好是坏了。

秀英眯起眼来拨一回算盘珠儿,一通噼啪响后,呼出一口气来:“只止一件,手上便能松快不少。兑出钱来,要往乡下再买几亩田方好。余下皆攒下与你爹做盘缠。明年还有这等事,再留一半做盘缠。钱总不嫌多。”另一半,便是她为玉姐攒嫁妆了。虽有林老安人所赠财物,玉姐终是自己亲女,总要自家备嫁才好。

分派停当,秀英又唤了田氏来,命她去见申氏那里胡二家娘子,借她两个之口,将事说与申氏听。既成了买卖,又显得两处主母手不沾利。秀英只在年前年后,州府设宴时,携女儿同往,与申氏话些家常。

然这等事,只消做下,如何瞒得了明眼人?虽有些读书人迂腐,并不往这上头想,却有些商户知道厉害,见洪秀才娘子与府君娘子一道赚这个钱,也只好在背后嘀咕一声,叹一句:“早知如此……”却也不敢横生枝节。

年前秀英便收了数百方帕,又将申氏拿来的本钱退了,只与申氏干股。申氏既存了与秀英交好的心思,便十分不肯占秀英便宜。秀英说:“非有娘子的消息,也做不成这笔买卖。”申氏便说:“我又招不来这许多好绣娘,也做不成这个。”两人互相推让,末了,秀英见申氏也是诚心,便道:“实用不得这许多,一总儿也花不了几百银子。”申氏道:“那便存着,再有人,我还说与你。”

两处都是明白人,只要两处有心,诚心联手,便能处得下去。这一年过得甚是舒坦。秀英每算一回账,总能赚上数百两银子,连玉姐也好分与她二百两。秀英心头大快。

玉姐却又有心事,家中小祠堂攒造一新,内里却依旧空空。这不是道理!玉姐先悄悄寻了秀英,彼时秀英正在看金哥在屋里摇摇摆摆地跑,看了玉姐来,金哥扑到她腿上,抓着她裙子不松手:“大姐姐~”他说话晚,吐字倒清楚。

玉姐弯腰将他抱起,掂了掂:“你又胖了!小胖墩儿,真结实!”

金哥咯咯地笑着,抱着玉姐的脖子不撒手儿。玉姐抱他到秀英处,秀英接了来:“怪沉的,你又抱他,叫他走走,他总不好动,难得肯走哩。”玉姐道:“现下又不肯走了,我抱着罢。我有话与娘说哩。”秀英因问何事,玉姐道:“过年哩,咱家祠堂还空来。”

秀英道:“你爹自家不提……也罢,我与他说罢。我总觉不对劲儿,莫不是你阿公、阿婆之事别有隐情?否则何以不说?往年入赘不好说也罢了,如今这……我须问他一声儿,你且休要宣扬。”

玉姐道:“我晓得轻重,娘也说说爹,不好不拜哩。爹如今也做秀才了,过二年又要做举人、进士,说出去这样不成话,恐有御史参个德行有失便不好。”秀英道:“这是正理,平头百姓家里,但有些儿讲究,也要有个说道,不然也有人嚼舌头。”玉姐道:“长辈们事,我女孩儿家不好多嘴,娘便说与爹听。”秀英道:“我知道哩。”

玉姐复抱金哥与他说话,且教他背诗,先背那首“床前明月光”,一句句说,金哥一句句学。背了半晌,金哥终念会了这四句。秀英见了欢喜,晚间抱了金哥来背与洪谦听,且说:“玉姐教金哥背来,你哩?也思故乡否?儿女都老大了,也不知祖父母名讳,玉姐一年大似一年,说亲时,亲家那里问起,也不好回话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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