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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户(53)+番外

反是申氏,自嫁过来,于子女之功课督导颇严。来江州时便携着西席,到了江州歇息三日,便令开课。一一查完功课,连同亲生的小儿子九哥,都使去挑灯夜读一回再睡。却把女孩儿叫了来,问她们:“你们看这些小娘子如何?”

四姐庶出,亦颇知礼,晓得申氏意思,乃有意结亲,便道:“娘想得甚是周到,赶早不赶晚,只是……这些人家里,尚有些是秀才出身,是不是,略低了些儿?”

申氏道:“且看。”因看一眼七姐,四姐便知,因七姐年幼,有些话不好当她面说。众姐妹你一言我一语,说起白日所见。四姐道:“曾家二姐儿不如那扈家大姐儿伶俐。”五姐说:“尚家二姐儿比她姐姐晓事儿。”六姐儿又说:“那李家小娘子好不害臊,吃起来比四哥五哥加起来都多哩!”

申氏道:“我记着有两个生得不大雅相的?”

七姐笑了:“娘,你以貌取人。”

四姐道:“你便不以貌取人了,还说程家姐儿生得好看哩。”七姐一扭脸儿,哼了两声。

申氏笑道:“你头发毛了,去叫你那奶妈妈与你梳了去,你须早些睡了。”却留另三个下来说话。

申氏此时方答了四姐所问,吃一口茶,指身旁叫她们坐了,道:“秀才功名次了些,也总好过商户人家。你们哪里知道这其中厉害?若是读书人,纵不再上进,也便如此了,你说个礼义廉耻,他也要听上一听。若是商户人家,原就讲究得少,嫡庶不分,置外室,两头大,说的就是他们。他们图你甚么?不过是宗室招牌,他好方便经纪买卖,便扯起虎皮来做大旗,你知道他会做甚非法勾当?没的陪了绑。”

四姐皱眉思索,五姐道:“娘真想在此与哥哥、兄弟们做亲?”申氏道:“看罢哩,还有你们,你们休要害羞,须晓些事儿了,难不成打小不学着看着,一朝嫁了便能醍醐灌顶,甚都懂了?看你们三姐,我问她,她痛快点了头儿,要不是下手早,一辈子都后悔。有个商户姐夫,你叫得出口?一辈子的事。你们真个嫁与商户,虽穿金戴银,到底意难平。”

这申氏家中善经营、颇富足,却总出不了做官之人,待抢个进士做女婿,离京千里,鞭长莫及,退而求其次,方把女儿与郦玉堂做妻,死了一个又填进来一个。也算是乡绅人家,故与宗室出身之郦玉堂一般,都不大瞧得上商户。

六姐是申氏亲生,性活泼,见两个姐姐说完,便道:“我看那洪家玉姐挺好,生得好,声儿好听,知道得也多,也不强插话。”四姐五姐都点头,却不说更多。

申氏道:“她是九岁还是十岁的?与九哥[1]年纪相仿,倒是不急。反是四姐与五哥,要着紧些。你们爹不理事,我且说与你们,我总怕京里又出幺蛾子!”说得四姐与五姐不由心惊,二人皆是庶出,低嫁换钱,头一个便是使庶女。

申氏叹道:“咱们都是妇道人家,何处见人家儿郎?只好由子及母,看他家教罢了。”

四姐与五哥同母,便道:“上一回那李家大姐儿温柔可亲,看她插带衣着,也是新的,我拉她手儿,上头止有浅浅笔茧与琴茧,想家境丰厚,人不尖刻,可行?”

申氏道:“止看嫁妆家私,有你的罪受!夫贤不如妻贤,子孝不如媳孝哩。她就是凶狠,做了我家媳妇,只要没个外心,要管束丈夫便管束丈夫!五哥好性儿,再来个面团儿媳妇,如何立得了家?”

四姐略有忧色,说别人时,她也会这般说,然五哥乃是亲弟,不免想他有朵解语花儿,休受人辖制,然又知申氏所言在理,故而不言。

申氏又与女儿说一回,因止见过一面,一时也没能定下哪一个来,止在心中将两个生得不好看的抹了去。至如玉姐,听说家境也好,孩子生得也好,然洪谦止是个秀才,九哥是申氏亲子,又有些觉这等岳家实是稍低,且玉姐知道得多,也不知是样样精细呢,还是专好玩乐,不如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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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头秀英与玉姐回了家,秀英第二回见申氏,略平静些,却也脸上含笑。回来与洪谦道:“这些女孩儿里,咱家玉姐比她们强多了。”洪谦道:“这是自然,”又问玉姐,“过得如何?”

玉姐道:“往常苏先生说过京城梁相的继母如何好,我只当听故事,周遭儿这些后娘,没几个好的,便看朵儿,以前也是吃不饱饭且要挨打。今天我与她家几个姐儿说话,四姐、五姐因说得少,却见她们摆布着丫环很有样儿,六姐说她大姐嫁与个少年举人,今年已做了进士。几个嫂嫂都是贤良人,能理家。真个少见的继母。”

洪谦笑脸儿一淡:“这是聪明人。”秀英道:“你这一身的汗,叫花妮烧热水与你洗澡换衣裳去。”支使走玉姐,秀英才问洪谦:“我总觉不对,这府君娘子待这些丫头似是不同,倒好是相看媳妇哩,难首是我想岔了?他家何必与我等周旋?”

洪谦道:“那就是你想岔了。”

秀英半晌回过神来,道:“还不是,说不明白,我就觉着她是那个意思。凡事不须总是明说,谁个没事,好将话往你家里引?婆婆怎样、官人怎样、妯娌怎样……都是问,心思不一样,便有千般问法。只怪当时我没想明白……”

洪谦道:“你想明白又能怎地?人不说,你要怎生答应,怎生不答应?只作不知道罢了。”

洪谦浑不在意,秀英却未免上了心,将玉姐叫来好生盘问:“白日间在州府那里,你们都说了甚,做了甚?一一说来与我听。”

玉姐道:“并未有甚。人又多,又是头回见,且看不出甚来。我只拣年纪相仿的一处坐了,也不多言声儿。头回见面,言多必失。月姐说话多些,我还拉她衣裳哩。”秀英反复来问,玉姐想而又想,道:“还问读过哪些书,会做针线否。咱这城里有甚好吃好玩的地方,有甚样铺子,又天气如何。哦!他家四姐儿问扈家、曾家几个姐姐曾算过账否。”

秀英愈发断定府君娘子连番见人必有故事,然则玉姐尚小,府君家几个哥儿长者十余岁,扈家、曾家年纪相仿,见玉姐难道只是陪衬?秀英心里又不平起来。然一思玉姐要说人家,心中便慌乱――实是舍不得。她断不敢真想玉姐能嫁与这宗室人家的,一时觉是高攀,一时又觉自家闺女样样好,也不必怕了谁。

玉姐尚不到年纪,怎猜得到秀英心中所想?只暗自嘀咕:“倒好似在考较人。”秀英忙追问:“怎般说?”玉姐道:“我一时也说不分明,她们说话,不那么轻省哩。”秀英心乱道:“那你说话便也小心着些儿,长些心眼儿。”玉姐笑道:“这个我是不缺的。”叫秀英反手打了一下。玉姐笑跑回房,留秀英闲坐犯愁,金哥睡醒,咿呀伸手要抱,秀英抱着他也心不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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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无怪秀英心不在焉,她正该担心玉姐。间隔赵家娘子林氏病重,她娘家母亲来看她,正说着玉姐。林氏道:“我心里想订下玉姐,余者不说,她爹娘皆不是软弱人,为他家闺女,也要看顾我文郎。我去后,官人尚不到三十岁,家里怎会叫他鳏居?由来有了后娘有后爹,后来的人再养个儿女,文郎越发甚都没有了。”

说得她娘也垂泪:“你且安心养病,怕甚?你兄弟还在哩,怎会不看顾外甥?”

林氏道:“我怕他们胡乱与我文郎配个娘子,人说妻贤夫少祸,再来个馋懒媳妇儿,一家子怕要饭哩。”

她娘只管开解她:“文郎好生读书,有了功名,女婿也不必会由他配个拙媳妇。”

林氏道:“原这城里的王秀才,也是十八、九中了秀才,前程远大,他后娘图万家有钱,要刮来与亲生闺女作嫁妆,硬把他配与个商户女儿,又市侩又尖刻,见天打人骂狗,万秀才再没能中举人。”

她娘道:“她家不是不答应么?上赶着不是买卖哩,恐求了来,也要仗势压着文郎。”

林氏道:“难不成还有旁的法子么?为了文郎,我便舍下这张面皮。”

“你如何能动得?”

林氏含泪道:“求娘怜我,寻个中人来。”

林氏见女儿这般,终咬牙道:“使你兄弟娘子去。”回家果使了大儿媳妇林大娘子往见秀英,欲为文郎提亲。林氏早整出一匣四件金、四件银首饰与林大娘子带着,只待松口,便拿出来作插定。

秀英如何肯应?林大娘子登门,她笑接着,寒暄毕,林大娘子忽地哭了出来。秀英不得不问:“你来我家里,哭的甚?”心知林大娘子要作幺。果不其然,林大娘子道:“往常我也常入你家,欢欢喜喜多好,今番再到这厚德巷里来,却是探我那苦命小姑的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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