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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户(155)+番外

佛经是经,六经也是经,休管讲的是甚经,外间只晓得这不悟是来讲经的。不空大为快意,因佛门这一、二年来处境渐好,先时之苛政渐消,香火也比前些年旺了许多。不悟讲的是哪个经,他便也不管这许多了。朝臣以谢虞出身,便不以寻常出家人看他,以其是同类出身,当不致为乱,于不悟入东宫之事,却也并无非议。

清静于东宫却又另有一番用处,他于医道颇精,时不时入东宫,与玉姐摸一回脉,又以看一回玉姐饮食,以保无虞。

他原是个心思极灵的人,否则便不能够在真一如日中天之时,瞅准了机会,硬生生寻着了苏先生这条门路。此后更循着苏先生这条线,与不悟等结成一体。不悟身份揭穿,清静自知有不如之处,却抛开嫉妒之心,别寻他途。

当初九哥言一句“汉家自有制度”,他便品出这一位的好来。人皆“爱之置诸膝,恨之摒诸渊”,九哥固不知如何,于大事上却能明白不走极端。依附于这样一个人,纵有不周之处,他也不会对道门下辣手赶尽杀绝。

这清静与不悟能做好友,也是性情相仿:既无一教独大之野心,又有弘扬教义之期盼。且又有些儿自傲,不肯与那等投机取巧、歪曲教义如真一者相提并论。如是而言,这二人实称得上“得道”了。

是以两个一见有机会,便不遗余力要扶持九哥。巧了两人与九哥夫妇皆有渊源,不悟原在江州,玉姐家累年往慈渡寺上香、做法事不提,他与清静两个皆与苏正有些交情,与东宫中之谊实是再自然不过了。

这一日清静来,与玉姐搭一把脉,又写下替换的安胎方儿,九哥再次致谢,清静连说“不敢”。玉姐从旁撺掇道:“你道谢,如何只口上利索来?”命取上等的龙涎香来与清静,却又笑看九哥。

九哥也投桃报李,议事时,将道篆司交与清静,又与不悟敕封。官家既已将许多事务交付与他,这却也是应有之义。有这两个在,东宫若想生事,也不用仓促去买条鱼来往腹内塞帛书了,若有个谁想泼东宫脏水,自有他们设法分辩。人心奸狡的是真奸狡,实诚的也是真实诚,凡信佛道的民夫民妇,无论待旁事如何,怪乱力神之事信起来却是极虔诚的。有这两个在,实是为东宫省了许多事。

玉姐于旁乐观其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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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这不悟与清静两个,私下也常会晤。或往寺里,或往冠内,烹瓯茶儿,摆桌素果,抑或树下布一枰棋,往来说些个事。

不悟尚有所忧:“太子妃似不喜安静生活,颇有留意朝政之心。”他终是士人出身,先时一动念出家便罢,近又入宫廷,不说佛经说六经,读书人的脾气又回来了些儿。

清静是得了玉姐实在好处的,说话也向着她些儿,因说:“许是当初,咱们真该说她是梦日入怀哩。”不悟道:“却不大好,宫中事,她处得极好,手段却有些锋利了。我读她上疏,不似个宫眷,倒似个御史。要是个男儿,许真个能做到高官。”

清静将手中拂尘一摆,道:“北乡侯便是御史出身,女生肖父,也没甚不好。”

不悟道:“终有些儿违和。”清静居然说一声:“无量寿佛,”待不悟看来时,微笑道,“菩萨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他一道人,居然念起六祖的偈语来了。

不悟聪敏,听了也是失笑,他原避居江州,自以已是四大皆空,不料一闻佛门有难,也慷慨赴京。入了京来,又为此奔波。及近宫廷,又心忧天下起来。竟是一步步,又入名利场,不由再宣一声佛号:“还是修行不够啊!”

清静满不乎道:“人生在世,只消活着,终免不了这些。你和尚能不在意香火?不在意信众?”

二位都是出家人,彼此都晓内里,出家人也有争斗,往冠冕堂皇了说,是要弘法,那也是争信众。往直白了说,就是争布施、争名声。真真争名夺利。

不悟长叹一声:“终不能免。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清静大笑:“白赚了几十年清静日子,又来说这个!苏先生几起几落,不也教书去了?我却要这红尘里打滚儿的,总免不了与这些人、事打交道。”不悟道:“你比我看得开。”

清静因说:“如今东宫又要有孩子了,咱总要拿个章程出来。日后太子若有姬妾庶出,又要生起事来,虽方外之人,也不能置身事外了。”不悟道:“这还要选?礼法为先。”清静摇头:“我只认现今这个,熟人好说话儿。”

不悟默然,见清静望他,便道:“也只好如此了。”清静道:“难道还能比慈宫更坏?强如天后,也须归政亲儿。当世妇人,哪个能强过天后?妇人出差,还不是因丈夫无能?东宫又不是无能之辈!”不悟眉头渐松:“也是此理。”

清静舒一口气,这不悟虽有些个读书人的脾气在,却不是苏正那等呆子,他也不想与不悟较劲。清静心里,眼下这般最好,细水长流的富贵,长长久久的传教。

僧道亲近之意,玉姐渐明,心下也是暗喜,有这二人,也是一助力。这两个是奔东宫来不假,她与这二人之联系却比九哥要深。想来两处也知此理,九哥得益之事,她亦可得益,九哥得不着益的事,她更能得着。便如她怀的这一胎,两人一唱一和,做出个弄兆来,口耳相传,连九哥这知道底细的人都要信了。最占便宜的,还是她们母子。

九哥却又得着另一桩好处,不悟一日忽向他道:“不觉已到京两年有余,明年京中又要热闹了,届时士子云集。”九哥听得真切,答道:“国家重士,吾心亦然。”不悟合什而去。

清静倒好常与玉姐说些外间风物,市井人情,又有京中许多人事。玉姐笑问:“真人知道的何其多也?”清静笑道:“都是他们说来。有老人自觉要归天的,临终……”话问完,玉姐已笑将起来,信道的,临终多半好上个表来,有甚遗憾、有甚悔恨、有甚亏心事,皆要道士代他奏于天帝哩。

纵不是将死之人,也会有许多烦恼,清静又有好医术,又会做人。三言两语,套一套消息,也是举手之劳。

玉姐因畅快,布施亦大方,清静也得不少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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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哥除开儿子在娘子肚里一天大似一天之外,却没甚好消息了。

前头打仗,后头也遭殃。国乏良将,敲敲打打好有大半年,除开一个陈熙,能攻能守,余者老将只好守个城,有些个连城也守不住。敲打磨炼出来的后起之秀,且不能独领一军,眼见着青苗发芽,希望就在眼前,人却快要叫饿死了,此情此景,九哥一张脸冷硬似铁。

官家遇这等难事,也常问宰相之意如何,待宰相等拟几个法子备选,他看一看,选一个。如今连这等事,都推与九哥去做。九哥与他心意不同,做法却是一般——治大国如烹小鲜,九哥尚不熟练,实不敢轻动,唯恐祸国而殃民。

宰相等也颇有些为难,无他,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耳——国库里银钱不多了。

梁宿朝九哥解说道:“国家原常备一笔钱,以作不时之需,只不曾想这回用得这般多。死伤将士要抚恤,破城百姓要安抚,三城须重建。又,兴兵需粮草。夏秋又是水灾多发时,又要备下这一注笔来。尚缺数十万贯。”

九哥讶道:“几十万贯都拿不出来了?”说完自家也觉失言,你道为何?自唐里宰相杨炎建言行那两税法,便是“量出以制入”,每年算好了要花多少钱,便朝百姓收多少钱,入多少,花多少,难有多少余钱。此法沿袭至今,已成定例。

且眼下国家岁入已算不得少,花费也颇多,旁的休说,光是宗室也就今上略少些儿,旁人家一个也不少,一年林林总总宗室加起来便要花掉数十万贯。又有诸官员之俸禄、养兵之花费、兴修水利、修驿路等,统加起来,民间赋税虽说不太重,却也不甚轻。国家的钱总是征自百姓,百姓出不起这赋税钱,国家也难存下钱来。

梁宿见他沉默,知他是想起来了,也沉声道:“挤也要挤出一注钱来,否则,战事若有不利,只会更耗钱粮。”语中未尽之意,乃是天朝若输了,只好再出一笔“赏赐”与胡人。以胡人的胃口,这笔“赏赐”断不会少。

九哥又召诸尚书、九卿等一处商议,东挪西凑,将预备与自家儿子降生办庆典的钱抠了出来填了进去。户部尚书容韶连说:“不可。”九哥道:“有甚不可?他又不会因没了这二十万贯便不来了。边关捷报,比那炮仗声听起来更和时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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