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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酒趁年华(611)

他这么缩,自然会一些旧族看不上眼,仕林里的风评也不好。好些姻亲也会劝他,窦家依然故我,渐渐与一些人产生了隔阂,却又被另一些人所接纳。比如唐仪,就觉得窦驰是个妙人儿,家里摆酒也会请他。

比如姜戎,觉得窦驰是个明白人,家中有事,也会下帖相邀。大明宫里,时常召他入宫伴驾从游。窦驰的官运比先前倒好上了许多。

窦驰却本份,做了吏部侍郎,上司眼瞅要退休——说不定就死在任上了——他还是对甘老先生十分尊敬,一点也不肯越俎代庖。似乎是打定了主意,就这么怂到死。

对此,大家都很满意。

丁号就曾对颜神佑说过:“娘娘的眼光真是老到,择了这么个佳婿。”

颜神佑笑道:“娘娘的本事大着呢,寻常人看不出来的。能看得出来的,已经是人杰了。”

丁号被小捧一把,微有得意,唇上的胡须翘了两翘。说完了八卦,丁号才神神秘秘地问颜神佑:“王芸的事情,就这么结?章垣要怎么应付呢?”

颜神佑冷笑道:“我管他们去死!”

丁号见她动怒了,连连摆手:“制怒!制怒!心不静,必出纰漏。”

颜神佑道:“还是要将石经勘刻完了,将国子学和太学给建起来才好说话的。”

丁号道:“远水解不了近渴,这两处学堂办起来,也要到明年了。章垣却是不好冷着的。”

颜神佑道:“他那上书,狗屁不通。说到底,不过是为人争利罢了。要正人伦?好呀,天地君亲师,一样一样跟他掰呗。”

丁号本是学术大家,一点就透:“无知小儿,没那个本事,就只会纠缠于小道,资质不佳,也就只配说小道。坐井观天,哪知天地正气?譬如王氏,拘泥于一家一姓之秩序,忘却君臣忠义,是舍本而逐末!”

到底是专家,说话就是明白。

颜神佑道:“至于藏富于民,真要是民富了才好。不是民的,就不要跟着喊冤叫屈的了。”

丁号道:“朝廷早有公议,轻徭薄赋,休养生息。自然是令民富了。”

两只狐狸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色,都笑了。丁号便起身:“我回去具本。”颜神佑道:“我也具本,看章垣这个样子,倒做得一个好御史。唔,唐伯父也不好闲着,请他掌管御史台吧,他在前朝就在御史前做过的。”

丁号笑不可抑,结巴得厉害:“对对对对对……”说不下去了,连连拱手,比划着手势——我走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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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号第二天果然具本,道是章垣之前说得很对啦。现在太子已经议政了,咱们把下面的事儿办一办吧。

米挚等人都惊呆了!这画风不对啊。丁号次序本在米挚之前,出列发言,只留给米挚一个并不伟岸的背影。米挚盯着他的后背,眼睛都直了——死结巴这是鬼上身了吗?

颜肃之也觉得奇怪,丁号对于如姜、唐这样的旧族还是挺礼貌的,但是对于北地旧族,实没有太多的敬意。一直以来,丁号的立场也是鲜明的:权力必须集中,国家不容割据,朝廷的威严不可以给旧族的矫情让路。

现在公然说章垣说得对……亲,你没中邪吧?颜肃之相当,丁号即使是喝醉了,也不可能说出支持旧族的话来。

果然,丁号下一句就说了:“大周承战乱之疲弊,百废待兴,确当轻徭薄赋,使百姓安居乐业!向者,陛下减天下租税,是权宜之计。今请定一限额,使百姓获永世之利。”奏请减免赋税。

颜肃之眼睛里透出笑意来:“我近来亦有此意。”当朝就讨论起来十五税一,会不会对现在脆弱的国家财政产生影响。

卢慎管着户部,古尚书管着工部,对这些是比较有发言权的,又有兵部等用钱的部门,还有太府等皇家内府,一齐估计了个大概。结论是,没什么大问题。

卢慎又要推功给颜神佑,道是自从推广了新式的农具之后,产量还会有提高,十五税一,总税额也不会低了。又说:“新近大索貌阅、输籍定样,人口并不比前朝时少……”

这话说出来,米挚等人是不觉得,朝上却有些人心口一痛——那些都是隐户啊!

经过战乱,人口总数怎么可能不下降?不下降就是出了鬼了,还是前朝的时候养下的鬼。

现在人口普查了,全给查出来了。有隐户的人家,真是心痛得不行。米挚这个时候倒觉得朝廷这件事情是做对了的,他多少还是有大局观的。只是很憋屈:怎么就被这个死结巴歪楼给歪成这样了呢?咦?等等!还有正人伦的事情呢?!

丁号也没有让他失望,表示:这个事儿,可以慢慢议。不妨召集大师们慢慢来讨论嘛,把国子学和太学建成了,真理越辩越明!

米挚:……这特么得拖到什么时候啊?不行,得回去发动舆论!讨论之前就得形成舆论的攻势才好。

米挚一脸的思量,面上真是藏不住事儿。颜神佑瞥见了,也只当没看见,转而推荐唐仪去做御史大夫。御史大夫,原本是位列三公的,只可惜凡做老板的,既想听人意见,又不想人给他添堵。御史大夫很不幸就是那个添堵的头子,这个职位的地位也就一降再降,到了如今,却无法与丞相齐平了,只与六部尚书比肩。

至于章垣,颜神佑的奏本里根本没写他的名字——真要调动他,跟唐仪说一声就行了。

显然,颜肃之认为由唐仪来做这个“专唱反调团体”的头目能让他更自在些,痛快地批准了。政事堂那里,却费了一番争执——米挚是满心不情愿,蒋熙是瞧出苗头来,打量一下自己的小细胳膊,决定不管,姜戎却是深知唐仪的黑历史,怕御史上头参人,下头被告来一句“我犯的事儿,御史大夫也一样没落下”,那就是天大的笑话了。

但是颜神佑觉得合适,颜肃之觉得合适(这个时候,他的意见就被扔一边儿了),李彦与丁号等都明白个中关窍——接下来要打嘴仗,嘴炮基地是不能落到别人手里的。哪怕唐仪帮不上忙,只要御史大夫不会扯后腿,那就足够了。

最后投票,连同颜神佑这个尚书令,最后是五对二,蒋熙弃权。

唐仪就这么转做了御史大夫,皇宫的守城,交由玄衣、颜肃之的亲卫、昂州的旧部等三部共掌。

唐家摆下酒席来庆祝,颜神佑亲自登门道喜。

唐仪醉眼朦胧地道:“这下好了,不用怕他们参我了。”一语未毕,被蔡氏给掐了一把,疼得他嘴里“嘶嘶”地抽着气。颜神佑笑道:“难得伯父开心,伯母就由着他吧。”蔡氏愁道:“还开心呢,接下来又出大事儿了吧?你可怎么办呢?”

她看着颜神佑长大的,两人情份也自不同,蔡氏的脑筋正在半扭过来半没扭过来的时候。一时觉得颜神佑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不大对、早早退下来别做靶子比较好,一时又担心她现在退了被人穷追猛打,反而会没有好下场。就算只是旧识家的孩子,蔡氏也不想她下场凄凉。一时之间,愁肠百结。

颜神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现在的旧族,可不如前了。”

蔡氏被勾起了伤心事,又想到了娘家:“天妒英材,有什么法子呢?那个王小娘子,现在怎么样了?”

颜神佑道:“阿丰前日来看我,倒是提起,她现在她叔父家里。那样人家,您知道的,附逆,罚没查抄了不义之财,也养不起那么个闲人,趁着她‘名声好’想将她嫁出去,好换一注钱财呢。”

蔡氏道:“也是苦命的人。”

颜神佑道:“自己作死有什么办法呢?您看看她,再看看阿丰。人当自重,而后人重之。自己轻自贱的,到什么时候也好不了。还是自立自强的好,这不过这么个道理,在太平的时候看不大出来,一到乱世,就更明显罢了。”

蔡氏满眼慈爱地道:“你呀,太辛苦了。”也不与她争执,心道,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小时候爹不理事儿,等亲爹正常了,天下大乱了,还得挣扎。倒不觉得这种想法离经叛道了。蔡氏实在是个不极端的温和人。

唐仪掏掏耳朵,问道:“说那个傻货做什么?就算要依靠,好歹找个靠得住的人!”一指颜神佑,“这话出了门儿我是不认的啊,娘娘就是个明白人,老狗就是个靠不住的,她就不去靠,对吧?”

颜神佑喷笑,蔡氏拍打着唐仪:“你要死了,说出这种不敬话来!”

唐仪满地打滚,躲避太座的追杀,酒喝得多了,躲不过,只好说:“别打了,丫头一定有正事要说,对吧?”

颜神佑道:“是呢。”

蔡氏停了手,对颜神佑道:“你总护着他,惯坏了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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