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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酒趁年华(415)

他们虽担着府佐的名头,实则还没有来得及插手诸多庶务。一则是上了年纪了,接手不大快;二来原本的事情各有人负责,颜神佑揽总,他们一时之间的定位也不太好找。多半时间是在熟悉一下情况,做着一个顾问的角色。再者,丁号主持石经事,还要多多请教他们呢。

他们这又是要来闹哪样?

两人迎她入厅事,郑重地道:“先贺小娘子平乱。”

颜神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心里警觉了起来,这两位老先生这个样子不对呀,面上并无喜色,哪里像是祝贺的样子呢?

李彦正色道:“小娘子可知,今日之事,小娘子固然果决,却也犯了大忌?”

颜神佑摸不着头脑:“啊?”我做错啥了?没有提前预知?这个……计划也没有变化快好吗?我以后注意还不行么?不过她看着李老先生的脸色,明智地决定先闭嘴,给两位先生一个发挥的空间——把人弄了来,给人以高位,又让人闭嘴,早晚得把人憋出毛病来。

颜神佑很快地道:“还请先生赐教。”她现在见着州府的属官,逮谁都叫先生。因为她不在州府的属官序列里,却又管着事儿,直呼官名似不大妥,干脆尊敬一点。说点好话又不花钱,还能显得谦虚。

李彦对她的态度比较满意,也不跟她卖官子,直接指出:“殴斗非叛乱,小娘子射杀贼人,是非刑而诛。”【1】

颜神佑傻眼了,“非刑而诛”是什么意思,她当然明白了。刑分五等,笞、杖、徒、流、死,死刑里面也不过是绞、斩而已,可没有乱箭穿心射死了事的!这件事儿,是她办得不对。哪怕当时情况紧急,也没有让人死得那么惨的。杀人不过头点地,把人插成刺猬又成个什么事儿呢?

何况只是斗殴?就算是抓了判刑,只要没有殴伤人命,也是罪不致死的。就算是打死了人,视情节轻重,也不是必须偿命的。

这事儿,是颜神佑不对。

是以她郑重地对两人谢道:“谢先生提醒。”

颜神佑在听到李彦指出来的时候,心里已经后悔了。当时哪怕想得略周到一点呢?当时是气得够呛,也是为了阻止那人杀伤人命,可是出手确是冲动了。颜神佑手上不是没有人命,相反,还弄死过许多人。这一回,也不是师出无名,但是,毕竟是有不妥之处的。

但是,她是死活不能承认“非刑而杀”的定性的。一旦承认了,下面的事情就不好做了。如果是她偶有疏失,认也就认了,还博得个坦荡的名声。在纠集了数千人殴斗的事件中,是必得刚毅果决,容不得有半点犹豫的。这是大事,她的大方向没有错。

“非刑而诛”四个字太难听,是绝不能认的。认了,她就得一直担着这个名声。既然杀错了,那么下次遇到类似的事情,她再继续这么做,就是死不悔改。不这么做,就压不住事儿。

身为女子,代父行权,本就艰难。若只是本州人的事儿,认也就认了。开春后士人陆续到来,这些人的态度,看看霍亥等人原本的想法就知道了,原就不支持女子行权。让他们听到风声、抓住了把握,可就惨了。一个弄不好,就是颜肃之出门在外,“府佐”们行权了。

到时候,还有颜神佑什么事儿?这些读书人,肯再让女子再出头露脸?

再者,当时不强力制止,难道要让这近两千号人再打成一团?

她有错,却不能在这当口被辖制住了。是以她谢完了李彦,却又说:“此事我当引以为戒,下回,绝不能再这样了。又有,如今虽有律法,然而事急需从权。等到要动刀兵方能了结的时候,就有伤天和了。”

霍亥见她不接这个茬,目瞪口呆,整个人都不好了。必须说,他过来这么寻颜神佑,未尝没有一点刷存在感,然后给颜神佑泼一点冷水,给她的气焰降一降温的意思。

万万没想到!

人家不搭这个腔。

李彦也笑了:“小娘的意思是?”

颜神佑道:“今日之事,且待审决……阿爹不在城内,请二位先生与我共审,如何?已死之人,不论,若有枉情,我与补偿。”

李彦道:“参与殴斗,本就不对。本州言路畅通,岂可私斗?死,也不是很冤枉的了。”

霍亥没想到李彦居然成了墙头草,转得这么快!李彦都答应了,他又能如何?两人都知道,颜神佑并不傻,如此顾左右而言它,至少是把事情想明白一半了。再逼问下去,撕破了脸也不好。大家还得齐心共事,不能让颜神佑的面子上太难看。决裂了,是会耽误大事的。

想要约束她,暂时是不能够的了,在她这里刷一刷存在感,对事务有一些发言权,那也是收获。

当下三人达成共识,待郁衡、方章将事件厘清之后,三人速度断案。

不多时,郁衡将事理清。隐情也不甚多,就是三地之矛盾,被乱箭射死那个,却是扬州来的。是原江家之部曲,放免为平民。若说是为主报仇,扰乱昂州,那也不是。只不过一时没了主人,自己成了无本之木,缺了主心骨,就特别容易极端又激动。本来么,昂州人报怨荆州人,干你这扬州人何事?就是心理空虚了想找个事而已。

三人火速商量出了处理的结果。按律,聚众殴斗原就是有罪的,只是这一回,真是要“法不责众”了——昂州人太少,又需要稳定,当场格杀是为了维-稳,现在不斤斤计较,也是为了稳定。

几个带头先打的,颜神佑已经当场处理了,徒刑三年。余下的人当场都老实了,颜神佑走了,他们也没敢再打,都被郁衡集中了起来。能打得起来的,体力都不错,每人加罚了一个月的徭役。

那一个死了的,是被抓了现行,判也当判个徒刑,当场穿成个刺猬,是重了。于是免他家两人租役,州府拨钱与他做葬事。颜神佑原要自己承担的,却被霍亥拦了下来:“不妥。小娘子是为州府平事,不可自己认了。”

谁叫上了颜家的贼船了呢?霍亥也只好跟着收拾一回烂摊子了。

颜神佑愧疚地道:“拖累两位先生了。”她就是不开口认自己年轻,不认自己不能理事。

两人无言,心说,你这么狡猾,随便啦。

颜神佑又说:“为防再有这等事情,州府也该有所动作了。”便议,州府放开了断各种矛盾,一直到春耕前。把矛盾解决了,免得再出什么幺蛾子。

李彦与霍亥同意了她的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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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神佑舒了一口气,觉得心很累,看来,真是一丝差错也出不得。对于弄死的那个人,她心里也颇为不安。

与两人分开,便去寻楚氏。

楚氏那里,正在看三处的计划。见颜神佑来,笑问:“怎么了?”

颜神佑如此这般一说。

楚氏认真道:“他们说的道理并没有错,你做出好例子来,后来者尚要学坏。何况做的并不很好?你须置酒,郑重谢过两位先生才是。不不不,不特是你,我来罢。你母亲若是知道了,也会谢他们的。你去禀过你母亲才是。”

颜神佑道:“我也是这般想的,毕竟是我做错的。擅杀人命,虽不无辜,罪却未必致死,有伤天和。我,无论如何弥补,人是活转不过来了。也不知道,他的家人如何了。”

楚氏这才冷笑道:“却也不算什么。你是跑到良民家内行凶的么?非常事,当行非常之法。何况你一年轻小娘子,想要镇住场面,手不狠怎么行?聚了这么些人殴斗,又在这个当口,也是该死了!他们劝你,固是为防微杜渐,怕你养成嗜杀的习性。却也是为了重他们的自己,你要当时都认了,气势就弱了,他们二人又是名士又是府佐,你一旦弱了气势,往后就不好办了。”

颜神佑点头道:“我当时是想,一时认了也不碍什么事。错就是错,我也不讳疾忌医。就怕积少成多,被人架空了,就不好了。我如今,也算是半个府佐,却掌了整府的事。他们二人名为府佐,还未上手。日后但有事,两对一,我就寸步难行了。”

楚氏道:“你能想明白便好。”

颜神佑有些难过地道:“我毕竟做错了。”

楚氏道:“抬起头来,往前看!”

颜神佑低声答应了。

楚氏道:“我看你是还没明白!李、霍二人,毕竟是名士大儒,眼界比那些酸丁开阔,待你已是宽容了!他们来寻你的事,你明白了,他们也会顾全大局,晓得你现在为难,须立威、须压得住。将来南下的人越来越多,比他们小心眼儿的多得是!六郎还小,你阿爹不在家时,你就要顶住了。现在些许小事,你便颓唐至此,将来听到更难听的,你要躲到房里哭么?”

颜神佑被训成狗,讷讷地道:“我知道啊,我也没认……就是,觉得自己做错了。纵改,也留了伤痕了。有些难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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