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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渚江篱墨风起(5)+番外

唐黎每次听的时候眼里都露骨地透著羡慕,幸而凤兰没有觉察。他没有听凤兰说过他们床笫之间的事情,然而那一副侃侃而谈的得意明显透露出他是多麽了解那个人,唐黎跌进了一个循环,每次都围著凤兰淘出一点点关於江庭赭的零零星星,听了之後得到一点点慰藉,却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更加失落。

唐黎就这样麻醉在这日复一日的漫长中,他一直以平淡自居,平日善良温和不惹是生非,自以为就这麽在苍寒堡里磨著能磨许久,却没想到很快就迎来了人生中第一次转折。

他没有仇人,不代表他朋友没有。凤兰完全是走到哪里祸害一片的招摇性子唐黎是知道的,但他总觉得凤兰心眼其实不坏,就没有规劝他。谁知锋头太盛定遭人挫,凤兰和一个叫明月的同样当红的男宠开始你争我斗,并殃及池鱼。

明月过於单纯,凤兰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但他身边有个贴身仆人叫红玉的,总帮他支些阴险的招数,这种复杂的斗争凤兰并没有当真,唐黎也没有什麽经验,没想到会有牺牲者,更没想到自己会沦为其中之一。

在整场残酷的游戏里知道它是要真真正正拼命的只有红玉一人,其他人懵懵懂懂,自然胜负分明。等到真的有人因此而死,一直不管不问的江庭赭也只得懒洋洋地插手,那是唐黎事隔许久之後又再次见到他。

明月跪在地上哭诉,他指著唐黎说:“是他,是凤兰指使他用药害死绿痕的。”

“你少给我含血喷人!”凤兰大怒,要冲上去却被红玉拦下,唐黎明显看到红玉在江庭赭看不到的地方面露笑意,得意而凌厉。

唐黎抬头,茫然看著江庭赭,江庭赭也看著他,眼神是一种漠不关心的嘲讽,直刺唐黎的心脏。他以为他起码会记得他,然而他看他却像看陌生人一般,甚至带著一丝高高在上的幸灾乐祸。

在江庭赭面前的只是一场後宫闹剧,必然有牺牲者,没有人知道他俯瞰全局到底是看懂还是没看懂,但他表现出来的样子却是对所有人的不置可否,仿佛在看一场表演,谁演赢了,谁就活下来。

第6章 终点和新的起点

“你跟堡主解释啊笨蛋!”凤兰挣脱红玉冲过来拉拉唐黎的袖子,吼道:“你倒是说话啊!”

於是唐黎抖抖嘴唇,却只会重复那句事实:“不是我……我没有下毒。”

“堡主,唐医者给绿痕用的药还有残余,我想拿给别的医者检验,应该很快就能得出来结论。”红玉说著呈上药包,江庭赭示意旁边的医者拿去检查,凤兰又一次拉著唐黎急道:“你怎麽连争辩都不会啊!说句话啊!”

“堡主,我看凤公子也大概是无辜,”红玉看著两人,突然转来矛头:“说不定是这个医者自己做了手脚,不如堡主先把凤公子送回去休息,只审这个医者就好。”

“红玉你这个贱人!”凤兰骂道:“你知道他不会说话,你就想……我不会走的,我知道跟你结仇的是我,你凭什麽要害唐黎,有事你冲著我来……”

他没说完就被士兵从後面擒住往外拖,在他死命的挣扎和吼叫中江庭赭轻轻啜了一口茶,抬起头,看凤兰远去身影的眼神里是略带遗憾的轻蔑,等到视线移回唐黎身上,已然是对失败者的彻底不屑。

唐黎跪著,在那眼神中突然明白过来,无论是胜利的红玉还是不甘的凤兰,死掉的绿痕或者楚楚可怜的明月,所有人在江庭赭眼里都只是跳梁小丑。

这场弱肉强食的游戏,江庭赭兴致勃勃地冷眼旁观著,并且他还想继续看下去,这只是第一个回合,红玉胜了,但是主角们都还没有退场,只有不走运的男宠和连申辩的本领都没有的懦弱小医官作为牺牲品出局,为下一场更精彩的闹剧铺垫剧本。

旁边的医者拱手上前道:“堡主,药里同时放了雪香和木通,此两味药是大忌。”

江庭赭笑了,摆出“你作何解释”的表情,唐黎知道命运已定,只得跪著昂著头,深深地看进江庭赭的眼睛,希望他记起一丝自己,记起一丝那个夏日荷塘边的相遇,记得那朵月光花。

江庭赭在他抬头的瞬间觉得那双清澈的眼睛仿佛在哪里见过,可是这种念头也就一闪而过。这样无能普通的人在他看来也不过是在他人生中脚边的灰尘一般,他甚至不认为这样的人在他通往野心达成的道路上有存在的价值,即便清澈,也就清澈一瞬,无论何时都可以变得污浊。

“拉下去,杖责一百,逐出堡去。”

这句话说得轻松,江庭赭一天起码要说几遍,被他虐打致死的多了去了,今天这人也不过只是“又一个”而已。

唐黎的脸扭曲著,却仍旧说不出话来。那只盛著月光花的小瓶子还挂在他颈子上,贴著他的皮肤温暖著,他直挺挺地跪著,任由士兵暴力地把他拉起,直勾勾地看著江庭赭,眼神凄厉如同死不瞑目。

“我……”在被拖拽中唐黎终於知道了挣扎,他仍旧视线离不开江庭赭,他说:“花……那天晚上,湖边……”

江庭赭根本没有理会他,甚至没有抬眼再看他。唐黎一遍一遍叫他的名字,直到完全消失在唐黎的视线里。他被被驾著他的士兵几掌打在肩胛上,拖到刑堂绑在凳子上。

唐黎这才想起来自己会武功,之前应该可以挣脱,然而棍子落到身上的时候已经太迟了,随著阵阵冷风过去皮开肉绽,血腥味蔓延在空气里,唐黎的眼泪流下来。

他还小,十三岁,很多事情不懂得。他只是钻牛角尖地不明白,为什麽两年的等待,到头来是这样简直是荒唐透顶的结果;他什麽都没做错,为什麽那人就不记得他,为什麽他就要为他一场余兴节目而弄到如此凄惨?

好像那个曾经对著一株花慨叹的男子从此一去不复返,泡影一般消散。

一杖杖无情地撕裂肉体,唐黎觉得自己快要被打死了。他还知道运功护体,即便如此一百杖之後他仍旧变成了血人,身边又没有亲人,就被席子裹了丢在外面,幸而冬天寒凉,伤口没有发炎,他也不知道是哪来的意志死撑著从苍寒堡走回盐海城城里。

到了城里他就昏过去了,幸好他曾经在这里行医,不少人都受过恩惠,认出他来把他抬回家救治,才捡回一条命。

等到初春他身上的伤口才好得七七八八,能够起床活动。他根本不敢面向北方,怕看到那座高崖上的城堡,他怕想到江庭赭,只想回家。回到那个能够藏身的地方,简简单单的雪山上,再也不下来。

在北方的河流刚刚化冻,他就租了小船顺流而下,漂泊了一个月憔悴万分地回了幽宇宫。

是郁沈影把他扶进屋的,他倒头就睡,想很久没有休息过一样睡了好久。其间殷莫监察了他的身体,郁沈影也好几次把他叫起来喂他吃了些粥。

在他终於神色清明的时候,郁沈影睡在他床旁边的椅子上,头靠著床柱,青色的束发绳长长地垂在唐黎枕边。

唐黎看著他睡颜里的疲惫,想著他这两天对自己的照顾,发现两年不见郁沈影已经不再像个孩子了,他长得很快,高大俊朗,看起来比自己还要成熟很多。

第二天唐黎知道了风余偌和师爹已经在一年前一起再度携手远游。现在幽宇宫只剩下殷莫、郁沈影和小墨。

郁沈影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出当年被“涅盘”过的痕迹,他爱笑,谈吐温和。唐黎旁敲侧击地提起当年郁家的事情,郁沈影说他记得,他仍旧要找苍寒堡要回这笔血债,只不过说这话的时候,眉宇之间再没有丝毫杀气。

殷莫一点都没有变,什麽都不会问,只是不动声色地塞药给唐黎补身体,即便如此唐黎仍旧觉得他似乎有洞悉一切的能力,在郁沈影有些兴奋地说他不久也要下山遭到唐黎的反对时,殷莫淡然道:“唐黎,人总是在挫折中才会成长的,你不能保护沈影一辈子,你也别想保护他一辈子,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