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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渚江篱墨风起(29)+番外

“没有!”

“爹~芳儿想吃羊肉啦,爹~茉茉也想吃,财伯也想吃,您就买一只吧。要是让临江太守他们知道你连羊肉都舍不得给儿子买……”

“财伯和茉茉都有羊肉,就你今年冬天什麽都吃不到!”风羁墨咬著牙压低声音威胁,然後抬起头不好意思地看著可能被吓著了的病人,不料他看到那男人正似乎著迷地看著他们两人斗嘴,嘴角勾著一层浅浅的微笑,而眼中满是藏不住的感伤与欣羡。

风羁墨心中一滞,放下揪著儿子耳朵的手。以自己一家和乐融融的幸福肆无忌惮地去对比那人孤苦伶仃冻昏在街头的凄楚,确实是很不该的。

“爹爹,蛋羹和药都拿来了。”就在气氛有些尴尬的时候小女孩推门进来了,风羁墨连忙将她手中端的东西接过来,顺便瞪了一眼对著蛋羹流口水的儿子,茉茉收到了爹爹的眼神,揪著起芳的耳朵就把他拖出门去了。

“嘿嘿,小孩子这个年岁,就是调皮一点,”风羁墨在床边坐下,陪著笑轻轻吹著蛋羹问:“对了,兄台是否会写字?方便告诉在下如何称呼吗?”

江庭赭的手虽然还垂软无力,但好歹能够动弹。他展平被单,却迟迟不动。怎麽写?写江庭赭吗?那个已不应该还存於人世的大魔头?风羁墨见他的手在抖,正想说你不愿意讲就算了,就见那男子轻轻在被单上画了个“庭”字。

出来一个字都那麽艰难,风羁墨当然不好再去问他姓什麽,便笑道:“好,那麽我以後就称呼你为‘庭兄’吧,来,吃点。”说著他便把勺子伸了过去,江庭赭顿了顿,还是顺从地就著喝了。

喝完一碗蛋羹,又被灌下一碗中药,这药根本算不得苦,喝碗之後风羁墨却还是硬塞给他一块冰糖。在那冰甜驱散口中的药味之时,江庭赭不禁苦笑,之前唐黎给他喝的药,多苦的都有,却从来没有想起要含一颗糖。

之後的几日,那两个小孩时不时就溜进来。江庭赭从未与小孩子相处过,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然而那两个孩子根本不怕生,也不在意他不能讲话,围在他床边很是自娱自乐。风羁墨一开始还担心自己家两个小调皮鬼会打扰江庭赭休息,後来见他似乎是欢迎的,就也不拦著。

两个孩子常常当著他的面猜测他的来历,从丐帮帮主到落难神仙,还能编出不同的故事,江庭赭常常听著听著不自觉就微微笑起来。这些孩子不知道他的过去,也就不会忌惮害怕他,甚至会伸出嫩嫩的小手在他脸上蹭蹭,这种单纯与信任,对他而言竟也弥足珍贵。

风羁墨将他花白的头发剪掉了许多,剪得江庭赭的头发如今连扎都扎不起来,他安慰说没关系,调养得好的话很快就会重新长出黑头发来,而起芳与茉茉也在一边帮腔,说大叔把白头发弄掉了之後,看起来年轻了好多。

比起孩子们给与他精神上的抚慰,负责他饮食起居的风羁墨可谓是更为细致周到。江庭赭觉得自己明明没有表现出来才对,却不出几天就被摸清了爱吃什麽不爱吃什麽,无聊了或想要走动一下,风羁墨也像是心有灵犀一般立刻出现给他讲故事解闷,或者扶著他在院子里稍微走走。

第34章

但是江庭赭可以微笑著任两个孩子在床边闹腾,却惟独和风羁墨不亲。他越是温和善良,越和当年的唐黎神似,甚至在一些细小的喜好与习惯上也有惊人的雷同。

风羁墨和唐黎一样喜好穿一身蓝色,同样用一根蓝色绸子松松绑了头发,风羁墨也做过医者,拿针时的动作几乎和唐黎一模一样。甚至房间的布局陈设,也和唐黎有相似之处,江庭赭不知道是自己多心还是执念不散,总之他不喜欢那人在他身边时的感觉。

然而身体如今这样,根本由不得他选,风羁墨仍要照顾他沐浴。虽说对方同为男子,而且已经是有小孩的人,江庭赭还是难以忽视自己赤裸的身子被看光的事实。浴室里他只能闭上眼睛,风羁墨一手扶著他一手轻轻按揉他手脚的冻疮,那动作与力度都有几分似曾相识,江庭赭皱眉不愿去想,脑中却还是浮现出苍寒堡的骤雨之後,他与唐黎浑身湿透没入雾气缭绕的浴池,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在他身上轻轻抚过……

不,不!他猛地睁开眼睛,从风羁墨手里挣脱,然而下身根本没有力气,一下子就沈在浴桶里。他喝了两口水,就被一把抱了出来,朦胧中眼前是蓝衣与黑发,白皙的皮肤,他开始嘶吼,剧烈挣扎,他没有逃开吗,没有逃开那个人身边,还是又被抓了回去?不,不要……

“喂,你冷静,冷静一点。”忽然脸上的水被干净松软的毛巾擦去,清晰的视线里是一张俊美温和的脸庞,那人笑著,又替他擦了擦,继而也不顾他浑身湿透就将他揽进怀里低声安抚道:“别怕,别怕,有我在,有我保护你,你很安全,没人会伤害你的。”

这个怀抱是陌生的,却意外地温暖有力,江庭赭默默靠在上面,看著蒸腾的雾气,一片茫茫白色。忘记,都忘记吧,既然好不容易展开了新生,那些曾经的……

过了几天,失去的声音终於回来了,两个小孩对於大叔不是哑巴一事很为惊讶,缠著他问这问那,江庭赭自然只能微笑不语。

“你的过去,真的不能告诉我麽?”在孩子们都睡下的时候,风羁墨也悄悄问他。他似乎觉察了江庭赭不喜欢他的蓝衣服,从那天之後就变成一身月白,衬得那黑瞳墨发更为鲜明。

江庭赭歉意地摇了摇头,风羁墨便不死心地在他身边坐下:“我知道你是江湖中人,大概有什麽不愿想起的事情,可是……一点点也罢,我现在除了知道你叫‘庭’之外,对你一无所知。起码告诉我你是哪里人,家在哪?受了这麽严重的伤,家里人可能会担心的。”

家人?江庭赭苦笑了一下,偏过头道:“我……我没有家。”

那声音哑哑的,极为低沈动人,风羁墨听著却极为後悔自己问了一个那麽愚蠢的问题,看见江庭赭放空的眼中的疏离,微微有些心疼,连忙摆出笑容道:“啊,那刚好。茉茉和起芳都很喜欢你,你要是不嫌弃就留在我家好了,反正多一个人多一双筷子的事情,呵呵。”

这个邀请,其实很难拒绝,这些日子的闲适,已然让江庭赭产生了错觉,仿佛自己是这个家中的一份子。然而他不是,风羁墨这样融洽幸福的一家,他虽然向往,但与他这一生实在相隔太远,正如唐黎所言,他做过的事情,已经连死都不配,上天又为何会那样仁慈,让他简简单单便寻到平静。

“谢谢,谢谢你的好意……你我只是萍水相逢。我不是什麽好人,很快……很快就会离开。”

“那离开之後,你会去哪里?”

“……我……”江庭赭愣了愣,竟然想不出能去哪里。家,亲人,朋友,他都没有。已经三十有五,也早已过了重头再来的年纪,如此谁又能接纳他,他又能相信谁?他呆了好久,才慢慢说:“哪里,哪里都可以……”

“看吧,你根本没地方去,难道还要像之前那样流浪直到昏倒街头?我告诉你,这泱泱华都大国,治理得极好的也就只有我望月这一块地方,在别的地方倒下,你就遇不到好心人救你了。所以别想太多了,乖乖留下来吧!”

风羁墨说著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江庭赭的嘴唇抖了抖,转头不确定地看向这个温柔的男子。

“就算我……曾经做错了很多事情?”

风羁墨歪歪头,看著江庭赭笑了:“呃,这句话说出来可能没什麽安慰的。不过,你看起来像是好人,何况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改了便好了,这是我师兄以前跟我说过的。”

看起来像好人吗?江庭赭觉得挺讽刺的,又道:“收留我这样背景不明之人,你就不怕危险,不怕仇家寻上门,连累你和你家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