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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者与野荆棘(45)

梦里一直有怪人阴影追着她,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翻个身,才发现身边另一半床铺空空如也。

玄关走廊的灯亮了一盏,穿过门缝,投进卧室。

一道声音悠悠地说着方言,分明情绪焦虑上火,却还是压低了动作声响。穿过阴影,听起来断断续续。

“他们家想要个孩子,又没说一定要是男孩儿,你这在孕期乱想什么……小许那不是饭桌上顺口一提么。”

另一方没答话。

“至于家里头,你要是怕小忧多想,以后就别对小女娃娃那么苛刻……你当年坚持要学舞,我和你爸就咬了牙供你,那也没什么。可我晓得你对自己当年单位上的事情耿耿于怀,总想有人替你去做一直想做的事情,以前你性格硬,我没敢说,现在娃都这么大了,不说也不行。当年谈收养过继孩子的事情,他们家做了让步,你不也答应了人家,一直没放弃过做试管。”

顿了顿,长叹一声:“至于其他的,他们也算仁至义尽,就算差着那点儿联系,小忧不也养到这么大了么……”

声音渐弱,许久,才有人轻轻地笑了一声:“顺口一提?那是您不懂他。”

“……妈或许没那么想,但是爸会那么高兴,也是因为有个孙子的希望在……老许家的男人,都这样。”

微微带着讽刺。

……

光弱下去,门缝渐渐合拢。

许平忧不声不响,走回床边,坐下,竟然也不觉得奇怪,只听到自己急剧加速的心跳。

她浑身发寒,舌根疼痛,手脚酸软,不断地冒着冷汗,却再没敢下地,抱着被子蜷缩成一团。

第二天天光渐亮,手脚有千斤重,既抬不起也动不了,梦魇反复,大脑像塞了一团又一团的棉花,视线觉察到几缕日光,只有耳边响着外婆焦急的声音,“……小忧、小忧?”

一只冰凉的手在她额间耳根探了又探。

“坏了坏了,发烧了,得送医院去……哎呀你急着动什么,我去叫车,你把你女儿看好了!小许也真是,怎么刚好昨天走……”

耳边兵荒马乱,比过往的任何一个日子都响。

她喘着气,听见楼下老板娘夸张的喊叫,听见她叫自家儿子帮忙背人,又听见外婆央求出租车师傅开快一些,各种动静交杂成一片,却无法给出任何反应。

医院还是那片白色。

难怪……难怪……

外界的响动像全部蒙了纱,钉子似的凿进脑海。

许多次过年回长辈家,爷爷奶奶对她和堂兄弟们待遇倒没不同,只是话少了点儿,微妙地透着差异;许凡波想摸她的头发又收回去的手;她不能拥有的别的梦;还有,还有他们欢天喜地的庆祝……

她想流泪,身体告诉她应该眼眶发酸,却没有一处听使唤,于是连泪珠都是干的,往心口滴答。

白天去了,又是傍晚。

好不容易有精神和气力睁开眼,只看到天边一片的火红,烧得像泼尽的红色颜料,又像干涸的血迹。

外婆在病床边坐着,握着她没有扎针的手,长舒一口气:“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哦……”

老人家忙了一天,神色倦怠,眼中含泪,用手贴她的脸颊,万分怜爱:“可怜的乖乖,怎么忽然烧成这样,不哭不哭。”

许平忧勾了勾唇,嗓子干痛,说不出一句话,只有眼泪无声地往外冒,渗进白色的枕头。不知道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其他人。

“没关系,现在难受,医生说输了液烧退了就好了,”外婆以为她还是浑身不舒服,凑过来,摸了摸她的碎发,柔声道,“你母亲在外面坐着呢,是不是想见她呀,我马上去叫……”

许平忧摇头,发丝和布料湿尽了,浸透皮肤。

她试图张口说话,发不出声音,好半天又失了气力,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病就是三四天。

从小到大,许平忧从没住过这么久的院。

同一个梦纠缠着她,束缚着她,要她认命,要她低头,要她自我和解。只有一方盛夏的庭院给她庇佑,一道声音告诉她,“等你有能力自在地飞了……”

“你不需要人可怜。”

病好的那天,几近夏日的来临。

清晨的鸟鸣间,许平忧提着自己的衣物,又无声接过外婆手上的东西,搀扶着她,在医院大门远望天空。

要朝前看。

外婆哎哟一声,要来夺她手上的东西:“你这病刚好,急着帮忙干什么。”

“我来吧,”她收回目光,笑了笑,难得作出一点撒娇状,“您照看我这么几天,要好好休息。”

许冉冉出生的时候,刚好离她中考不剩百日。

誓师大会,校领导带着全校师生在灼灼烈日下朗声宣誓。曾佳林用手当成蒲扇,不断地呼出热气。